宽敞的院子里。
明明是四个人四个风筝,可动手的只有幼安一个人。
薄如羽翼的纸铺在石桌上,沈铃儿好奇地拿起来看了看,又放了下来,眼睛闪闪冒星星地看向幼安。
幼安一抬眸,三个人像好奇宝宝看什么新鲜玩意一样看着她。
沈铃儿将手里的纸一递,摸了摸脑袋,“小嫂嫂,我不会糊风筝。”
幼安如和煦春风卷过百花一样,又甜又美地笑了一声,“我给你糊。”
“好啊。”
沈铃儿手悄悄伸到背后,食指和中指竖起,晃了晃,朝着裴知懿比了一个耶。
裴知懿咬了咬后槽牙,却又不敢用力,怕捏坏了纸,这可是囡囡买给他的。
嫉妒。
好嫉妒。
不多一会,幼安手里就多了一个精巧的纸鸢,是个兔子模样,沈铃儿眼睛一亮,看着幼安的眸子直冒星星。
裴知懿眉心跳了跳,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
沈铃儿熊扑住幼安,高兴得往她脸上亲。
裴知懿眉心砰砰猛跳,长手一伸,熟练地将人拉开,一把推进江淮安的怀里,“要亲亲他。”
江淮安的脸轰的一下红的滚烫。
说话也不利索起来,“铃铃铃儿,放放,我们去去放纸鸢。”
幼安低低笑了一声。
裴知懿换了一副面孔,控诉地看着幼安。
“你还笑。”
幼安乐呵呵地看着他,手扇了扇,“好酸,谁的醋瓶子打翻了呀。”
“我的。”裴知懿语调酸酸,“我的醋瓶子打翻了。”
“你只给她糊纸鸢。”
幼安这才发现,裴知懿的纸还安安静静地躺在石桌上。
她有些吃惊,“你不会糊纸鸢?”
裴知懿浅浅垂着眸子看她,“我不会很奇怪吗?”
幼安点了点头,“按理说,男孩子应该都会。”
毕竟,她在江南的时候,周围的男孩子整日拿着糊好的纸鸢爬上爬下。
别的小男孩都会,裴知懿也该会。
裴知懿眸子垂得更低,双手牵住幼安的手,不时地摩挲,细细软软的,怎么也摸不够。
语调低低,软软地撒娇道:“我就不会。”
“我还以为裴将军这么能干,在沙场上驰骋生风,什么都会才是。”
裴知懿耳朵一红,“我是无往不胜,可我不是无所不能,我很多都不会。”
说着,深邃糅杂了温柔情愫的眸子看向幼安,“我不会哄人,不会讨你欢心,也不会糊纸鸢。”
现在说起这么撩人脸红心跳的话一套一套的。
幼安眸子颤了颤,“那我教你就是了。”
纤细如玉的手指灵活地拿过纸,裴知懿垂眸认真地看。
他要好好看,学会了,以后囡囡的纸鸢都归他糊。
幼安有些好奇起来,“你的童年都没有放过纸鸢吗?”
低沉潺潺的声音从耳畔掠起,“没有。”
“没有童年。”
幼安的手一顿,偏头看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
心好像突然被刺了一下,缓了半拍。
她突然发现,她对裴知懿的了解好像少之又少,甚至连他喜欢什么都不知道。
半晌。
她垂下眸子,手上继续糊着纸鸢,轻喊了一声,“裴知懿。”
“嗯?”
“你跟我讲讲你吧,我想听。”
裴知懿抿了抿唇,“乖乖想听些什么?”
“想听......你的爹娘,你的小时候,你的喜好,随便什么,只要是关于你的就好。”
裴知懿安静了片刻。
就在幼安觉得是不是冒犯了些,犹豫着要不要算了时,裴知懿的嗓音缓缓道起。
“我爷爷是开国大将军,我爹是镇国大将军,我娘是我爹的副将。”
幼安眸子抬起,微微诧异。
裴知懿轻轻撩起她耳边被风吹起的碎发,“吓着你了?”
幼安摇了摇头,“只是有些意外,你娘一定也很英姿飒爽吧,跟风一样张扬自由的女子。”
裴知懿嘴边溢出一抹笑,眸子有些飘神,像是在回想一些很遥远的事情。
“嗯,我娘是北疆的风,很自由,不拘一束,我裴家世代都守着北疆,一直到我四岁那一年。”
说着,裴知懿眸子敛下,顿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有些哽咽。
就连幼安,都感觉到了空气中弥漫的难过。
下巴抵在他胸膛前,昂着头看他,“要不,不说了。”
裴知懿抬手,在她发顶上抚了抚,将翘起的碎发压下去抚平,“没什么不能说的。”
思绪开始飘远。
嗓音淡淡响起,“四岁那一年,我爹娘与我回京给爷爷过生辰,那一晚,裴府走水,我爹娘也被大火吞噬在其中。”
“我爷爷卸下了兵权,裴家军的旗子倒下,爷爷怕我忧伤,带着我游山玩水,一路往南,临川、淮山、江南,看遍了河山。”
“次年,北疆敌军趁机犯起,皇帝召回京,问我想不想做完爹娘没做完的事,我点了点头。”
“那年,头发已经有了斑白的爷爷重新披上了盔甲,我也入了军营,一入,就是十八年。”
“四岁以前,我的童年是黄沙冷风。五岁那一年,童年是我和爷爷。五岁以后,我的世界就只有刀剑、排兵、布阵、杀敌,取首级,收北疆。”
幼安喉咙一涩,裴知懿身前身后交错的疤痕好像映在眼前,原来在他们放纸鸢的时候,就有人负上了剑。
心疼。
心一颤一颤地疼。
裴知懿也察觉到了怀里小丫头的情绪,换了个语调,“但是我现在已经遇见了你,我没有别的喜好,唯一的喜好就是你。”
“你喜欢什么,我便喜欢什么。”
香囊也是,院子也是,习惯也是,都可以改。
幼安脸埋进了他胸膛里,嗡声道:“可我心疼。”
裴知懿怕她的眼泪又滴下来,语气轻松道:“那乖乖教我放纸鸢?就当是,把我的童年补回来?”
他还有后半句没说出来。
有她,不止是童年,他的一生都已经被填补满了。
但他怕她眼泪浅。
“好。”幼安娇娇软软地应了一声。
手上动作像清水潭中的鱼儿,灵活手巧。
不多一会,手上的纸鸢就成了型。
他选的是一只鹰。
抬手揉了揉幼安的柔发,低沉好听的声音夸道:“真好看,乖乖真棒。”
哄小孩子的口吻。
幼安拿起风筝,正要开口。
管家匆匆忙忙进来,“小将军,皇上有旨,宣您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