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桃野县鬼门关处,无数的客商在接受监察后出入其中,一和尚打扮的青年牵着白马踱步而来。
“站住。”新军守卫仔细打量了一番和尚后,确定自己没看错,便说道:“大师,你没听说吗?桃野县不欢迎僧人道士,还请移步别处。”
“阿弥陀佛,贫僧并未表露身份,这位官差又如何断定贫僧就是僧人?”和尚打了个佛稽,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人心道,你都一口一个贫僧了,还用我断定吗?嘴上还是讲理的说道:“你一派僧人打扮,即便是稚童也能看得出来吧?不必多言,特区规定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快快离开吧。”
“既然是律法明文规定,那么何以其他人进得?僧人进不得?又如何界定僧人的界限?是出家者为僧还是心中有佛者为僧?是受戒剃度者为僧还是秃头即为僧?官差您一口咬定贫僧是僧人,既然僧人不可入内,若是入内又当如何?”
这人显然没有要知难而退的意思,将马迁到临时马桩系上缰绳后返回与守卫辩论起来。
“这...”守卫的一切评判标准都是基于自己的生活阅历而来,面前之人既然是僧人打扮又剃了光头自然就是僧人,便说道:“休得狡辩,人进得,僧人进不得,心中有佛者进得,出家者进不得,秃头进得,受戒者进不得,虽然上面没交代强行入内的惩罚,可就是进不得。”
守卫一边说着一边指着地面,又竖起大拇指朝关隘指去,墙上正贴着一张道士僧人不得入内的告示。
二人的交谈已经吸引了很多等待入城的人围观,包括排在和尚身后的人,得到守卫的肯定回答,和尚朝周围人拱手道:“诸位施主,这位官差说人进得僧人进不得,贫僧虽是僧人,但也是人,既然人进得贫僧也是人为何进不得?莫不是贫僧不算人呼?又为何信佛之人进得而侍奉佛祖的人进不得?诸位施主请看那人。”
僧人指着一个已经入城的光头说道:“贫僧是光头,那人也是光头,为何他进得贫僧进不得?既然无明文规定僧人入城有何惩罚又为何进不得?凡是师出有名,贫僧与诸位施主一样皆是芸芸众生,何以区别对待强行阻挠?”
“是啊是啊,都是人为何进不得?这桃野县也太霸道了吧?人家又不是不交入城费,怎能将人区分?”
“就是,说是沙门蛊惑人心,可谁知道未剃度的是不是心中向佛?仅仅以是否出家鉴定别人是不是僧人实在武断,若是我明天剃个光头穿个袈裟是不是也算僧人?干脆秃子都不能入城得了。”
一开始人群中人的想法和守卫一般,可经过这和尚的提点都豁然开朗,所谓的僧人可不就是凭他们鉴定,他们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咯?
人群逐渐骚乱,不时有人声讨守卫的霸道无理,若是换在别处别人早就召集士兵强行维持秩序了,可新兵经过夜校的学习深受李平的思想熏陶,并不会因为自己无理就用武力解决,最关键的是那些蛮狠的士兵都已经被处罚了,其他士兵见上面的态度强硬自然不敢造次。
咬了咬牙守卫大手一挥,高声道:“既如此,是本县律法的缺失,我会禀报主任完善,今日就暂且放他过去,其他人都排好队,别围着了。”
随后便不耐烦的朝和尚挥手,让他赶紧进城,别再蛊惑人心了。
“阿弥陀佛,感谢官差施主明辨是非,贫僧在此谢过。”道谢后这名和尚便返回马桩解开缰绳,牵着马入了城。
“总督说得对,这些僧人个个巧言善辩,实在难缠。”守卫心中腹诽,又愁眉苦脸的不知如何向上面禀报,想必又要挨一顿批评。
和尚入城后牵着马匹在城内走着,沿途打听着县衙的所在,此时桃野县的民居已经修到了鬼门关这里,城内各种水泥高楼林立,和尚走过当初李平修建的水泥桥,桥下的水通向鬼门关的棱堡从两边的甬道穿过,形成瀑布奔流向山下。
随便找了间客栈和尚准备先将行李和马匹安置,点了几个素餐便和周围人攀谈起来。
“这位秃顶施主,不知这特区是谁管事?”
和尚走向一个光头的食客,觉得十分亲切,就上前打招呼道。
那人被突兀的话语惊吓,听对方居然敢当面戳自己的痛处,他秃顶是他愿意的吗?头发自己要掉他有什么办法?蹭的怒气就上来了,一拍桌子就站起回身要给他一拳。
谁知刚抬起的拳头还没打出去,便看到来人是个和尚,脑门比自己还亮,看来对方并不是有意冒犯,便带着怒意回道:“原来是个僧人,不知有何贵干?”
“贫僧从中原而来,应栖霞寺法堂之邀前来江南参学,听闻贵地不知何缘由排斥沙门,故此前来游说,希望贵地主事放弃针对,还沙门清净。”
原来此人名叫玄奘,正是前次栖霞寺住持释能让法堂去中原请的外援,此时少林寺内部正在巨变,并没有功夫搭理栖霞寺的邀请,恰巧此时玄奘正在少林寺内游学辩经,便应邀来了南方。
光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玄奘,见此人细皮嫩肉的外表颇为俊朗,身穿灰色僧袍,外罩一件红金相间的袈裟,虽然年纪轻轻但大冷天的只穿着两件衣服,脚上穿的还是布鞋,心中敬佩之感油然而生。
沙门在中华大地经历几百年,即便田间农夫也多多少少受到一些影响,不敢轻易得罪。
“您说管事的啊?在咱们特区叫主任,主任平时就在县衙办公,你可以去找他。”
光头说完朝和尚也打了个佛稽便转身坐了回去。
“那不知李平李相公在何处?贫僧听闻这禁佛令是他下达的,贫僧想找李相公,恳请他别再针对沙门。”
光头被问的有些不耐烦了,敬你是因为多年形成的习惯,当初自己落魄到讨饭也不见佛祖显灵,于是转身但并未起身带着烦躁的语气道:“李相公?你是说李相是吧?他带兵去打仗去了,你这个冬天都见不着他了,还有,咱们桃野县不信佛,桃野县的百姓都是逃难来的人,经历过生死,你那套在这里行不通,我劝你还是别瞎费功夫了,回你的寺庙好好念经得了。”
说完便转过身摆了摆手,不再理睬玄奘,恰巧此时素菜已经做好,小二将菜端上桌后高声唱着提醒玄奘回去用餐。
玄奘有些落魄的回到自己的餐桌前,心事重重的坐下,一直在揣度着来到这桃野县的古怪,手上的筷子也有一下没一下的扒拉着菜往嘴里送。
“此地的百姓为何全然不敬佛?不是说江南佛学鼎盛吗?为何此处截然不同?还是被道教挤占?可城门守卫曾说过此地不欢迎道士僧侣,为何会如此?”
摇了摇头玄奘想不通其中的关节,便放弃了思考,夹着一道青菜就要往嘴里送。
“哎哟我滴个佛祖乖乖...”玄奘一个机灵就丢掉了筷子,口中不断地念着佛经,未曾走远的小二见状上前询问道。
“大师?你怎么了?”
“小二施主,贫僧点的是素菜,为何会有一个大青虫?这可是杀生,罪过罪过。”
玄奘指着散落在桌子上的筷子说道,旁边还有一条被炒的干瘪的青虫,若不仔细看和青菜别无两样。
“就这?”小二将青虫捏起来一脸市侩的狡辩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这大冬天的到哪里去给你弄青菜,这可是大棚的青菜,还有,你不知道吧?桃野县的学堂可是教过的,这大青虫营养丰富,蛋白质的含量是牛肉的六倍,六倍,懂不懂?吃到你就偷着乐吧。”
“即便如此,贫僧点的是素斋,为何会有虫子?这青虫因贫僧而死,实在是造孽啊。”
南朝虽然梁武帝下令僧人禁吃肉食,但梁武帝乃是虔诚的沙门信徒,并不会伤害沙门。北方的寺庙虽然并没有此诏令也不归南朝管,但自从北方经历了魏周两朝灭佛,境内的僧人都主动自我改革,以求图存,反而对梁武帝的禁令十分推崇,好向朝廷展示自己的亲和仁慈。
这边的争吵声引起了周围食客的关注。
“哎哟,这和尚出手真阔绰,大冬天的居然点青菜吃,咱们的钱也只够吃点咸菜炒肉丝,有钱真好。”
一些人的关注点有些奇葩,反而羡慕起玄奘吃起青菜来,却不知玄奘身上的钱压根付不起这比应季蔬菜贵了十倍不止的反季大棚青菜钱。
两个正在吃饭的官差目光也被吸引,见小二手里抓着大青虫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刚才吃下去的菜不由的呕吐了出来。
吐完之后二人立即上前一把抓住小二的手腕,朝玄奘问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他卖你劣质食物?还是恶意收取费用?”
“这...”见惊动了官差,玄奘不知如何回答,怕牵累了小二,便准备息事宁人。
“此时不关...”
“停,本差知道了。”
见玄奘不准备追究,二人被恶心的账岂能算了,便强行打断玄奘的话语朝小二怒斥道:“你胆敢出售劣质食物,跟我们去衙门走一趟,还有你们老板,给他叫出来,一同去衙门问罪。”
“差役大哥,冤枉啊,这青虫的蛋白质含量是牛肉的六倍啊,小店怎么可能出售劣质食物。”
“还敢狡辩。”见小二还不老实,官差手上的力气加重了几分,疼的小二后面的话都说不出口只是嗷嗷的叫唤着。
不一会掌柜就从里屋跑了出来,想要解释,被同行官差的另一人打断。
“你就是老板?别解释了,你们的罪名不是食物里有虫子,外面卖油渣蚂蚱蜈蚣的多了去了,可不会获罪,而是你卖的食物货不对板,说好了是青菜,里面居然有大青虫?别人是来吃青菜的还是大青虫的?跟我走吧。”
“冤枉啊,大青虫蛋白质丰富啊,教书的先生都说了,是牛肉的六倍啊,六倍。”
掌柜的和小二被押走时还不住的辩解着。
因为往来桃野县的客商越来越多,望江楼已经无法满足大家的吃住,于是一个个小餐馆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质量也是参差不齐,但胜在便宜,光顾的人依旧络绎不绝。
此时从北方前来的人并不止玄奘一人,另一人跟着窦建德的使者一道此时也抵达了桃野县,正是沈纶的知音好友祖安之,二人年龄相差十几岁,祖安之的儿子都已经十六岁了,但因为兴趣相投以平辈论交,一直保持着君子之交只谈论学术生活并不涉及政治。
祖安之的祖上正是祖冲之,祖籍河北,后来迁徙到南京,去年祖安之北上是为了祭奠祖先,顺便扫墓,谁知河北兵变就被困在了当地,之后就是天下群雄并起,南下的道路充满危险,祖安之便断了暂时南下的念头,此次也是托了窦建德的关系才能顺利南下,也是拜得窦建德与人和善,从来不强留他人,否则以祖安之的能力其他军阀定不会放他离开。
而祖安之南下的诉求十分简单,他老家在南京,家产家人都在这里能不回来吗。
祖安之去了南京才发现昔日的江宁早已变了样,此时在石头城外正在大兴土木,修建一座新城,还未入家门就被心中的好奇心弄的忍不住拐弯去了工地,谁叫他祖上就是干建筑的行家呢?遇到修建大城这种难得一遇的事情怎么能错过。
行走在工地中祖安之时而摇头时而点头,他对这种用钢筋做骨水泥做皮的新奇材料赞叹不已,又对新城的布局风水以及细节规划连连叹息。
“看来这新城除了材料新颖外主持修建的监工对土木建筑一行全然不知,这沟渠的规划,百姓如何取水?这房屋也将南北风遮挡,岂不潮湿闷热?还有那百姓的住所,居然如此之高,岂不僭越?哎,看来老夫要主动请缨,接过这修建的重担,怎么能让乡亲们住在这种城内?”
直到天黑祖安之才姗姗回到家中,家里人见祖安之时隔一年多终于平安归来都热泪盈眶,温馨的吃过晚饭后祖安之的大儿子才想起沈纶曾今拜访过,说让祖安之回来后去找他。
于是此刻祖安之与玄奘一同出现在桃野县的县衙外,二人只是相视一笑并未交谈。
沈纶虽然被任命为浙省巡抚,但并没有立即去赴任,而是准备开春后再回去,李平离开的这些日子他一直往香水厂跑,总是纠缠在冯灵的身边。
“奇怪了,之前这小娘子虽然一直拒绝,可还是能看出来她是喜欢自己的,为何这些日子态度变了许多?莫不是因为自己与李兄因为政治上的分歧而导致的?哎,这李兄也真是的,政治的事情怎么能牵扯进生活中呢?”
吃了个闭门羹后沈纶收起折扇离开了车间,刚才为了展现风度在这零下的气温下扇了不少冷风,已经冻得有些哆嗦了,刚走出厂外就有个衙役上前,说有个自称祖安之的人找。
二人相见后沈纶热情的迎接祖安之进了县衙,在自己的临时办公偏房内各自落座。
“沈老弟,何事如此着急,居然让为兄的犬子带话?”
“大事啊,祖兄,你不是对数术感兴趣吗?这里有你想要的。”沈纶抑制不住心中的兴奋说道。
“是算数,什么数术?”
祖安之没好气的纠正,二人的共同爱好是研讨诗词文摘,他喜欢听沈纶说古今趣事,沈纶喜欢听他说一些天文算数,二人各自都对对方的领域一知半解,但就是喜欢听。
“管他算数还是数术,走,咱们去望江楼搓一顿,可得给你好好接接风。”
不一会二人便出了衙门抵达了沈纶常年包下来的包间,刚才让祖安之进衙门只是让他认认门,之后找自己也不用站在外面,可以去偏房等。
“来个爆炒河蚌,五香螺丝,红烧草鱼,蒜薹回锅肉,一盘烤羊肉串,再来个猪杂火锅,最后上几个特色冷盘。”
沈纶熟练的在菜谱上点了几道他认为不错的菜便合上菜谱交给小二,不,这种高档产所得叫服务员。
不一会这些速炒的菜就一一上桌,祖安之盯着一盘盘菜面色有些难看,刚才就隐隐觉得不对劲,什么河蚌螺蛳草鱼的,这些连农户都不吃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种看似高档的酒楼里?
于是小声的问道:“沈老弟,是不是弄错了?这些东西不是腥臊就是有股土味,真的能吃吗?老弟你若是最近有些拮据这顿老哥来请。”
“咱们点些可口的佳肴,咱们一年多没聚了,弄些鱼烩,既然在江东,松江鲈鱼必不可少,即便这酒店地处偏远没有鲈鱼那鲤鱼总会有吧?再弄点羊肉鹿肉炙烤,佐以胡饼配阳羡紫笋茶,小火煨煮,加入盐巴香料,再滴一滴香油,能再次吃到这扬州佳肴,实在人生幸事啊!”
祖安之说着已经陶醉在记忆中的美景中,自从被困河北再也无法享受到江南的美食好茶,今日既已归来,自然要好好回味一番。
沈纶带着笑意听祖安之的畅享,也不出言反驳,待祖安之从回味中醒来时才说道:“老兄你久困河北,小弟又怎么会用粗茶淡饭来招待你,何不亲自品尝一番再做定夺?”
见沈纶信心满满,祖安之将信将疑的从看着最顺眼的煮锅中捞出了一块猪杂,毕竟这里这么多菜就他看着和自己以往吃的煮食比较接近,虽然上面还漂浮着红色的油,其他的祖安之都不敢尝试,尤其是一开始就端上来的冷盘,看着像鸡蛋,里面居然是黑的,蛋黄就像家鸡拉的糖鸡屎一般令人恶心。
“老弟,这是什么?”祖安之夹起的是一块猪大肠,看来看去都分辨不出是什么东西,毕竟这东西在这个时代宰杀的时候就已经丢弃了,没见过宰杀情形的人一辈子也认不出来。
“这是猪大肠,这里面还有猪心猪肺,尤其是那个猪肚子,啧啧,滑嫩爽口。”
沈纶说着便拿起筷子在里面翻找了一番,夹起一块被切成长条的猪肚后放在了自己的调料碗里涮了涮,然后一口包入嘴中。
呕~!
见沈纶当着自己的面声称吃的是猪肚而自己夹的是猪大肠后立刻胃中翻涌,连带着胆水一并吐了个精光。
二十分钟后,服务员已经重新将包间打扫干净,并将原来的菜撤掉换了一桌。
祖安之意犹未尽的被从茶桌上拽起,刚才喝的茶实在清香淡雅,入口宜人又略带苦涩,仿佛一口品尽人生。
“啊,这真是猪下水?真是美味啊,为何如此美味的食材别处都没人卖?还有谣言说猪肉腥臊下水恶心粘稠,这比鹿肉羊肉美味百倍啊,这这这,这是什么?”
“草鱼。”
“简直不敢想象,草鱼为兄在北方也吃过几次,比之鲢鱼鲫鱼鲈鱼之类的简直不足为道,没想到经过这里的厨娘这么一烹饪口感居然比鲫鱼还要滑嫩。”
祖安之还以为这里烧菜的是女人,毕竟在他的观念里君子远庖厨,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次老兄你来的仓促,小弟没有准备,这些菜都是速炒快餐,今晚我就跟老板打招呼让他提前准备准备,明天小弟请老兄吃松鼠桂鱼、酸菜鱼、清蒸鲈鱼、回锅肉、今年刚熏制的火腿、干锅鸡、现杀的猪做的红烧排骨、还有...五香卤牛肉,配上桃野县特酿,简直身处琼楼玉宇。”
“什么?牛肉?”
“嘘,小声点,这牛是自杀的,自杀不算杀,咱们只是不想浪费心怀怜悯的吃了它而已。”
“哦哦哦,哈哈哈哈哈!”祖安之食指指着沈纶点个不停,口中也会心的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