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锷年轻时,脾气其实颇为暴躁,此刻已然是强忍着怒火了,没办法,自己数十名士卒,与这数百黑衣匪徒对峙,并不占优势,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所以不得不低头。
黑衣人依然不理会钟锷,而是缓缓开了口,道:“你以为我数百弟兄,跟踪了几日,便为了这数百散银?还有,你是官家军?”
钟锷道:“不错,正是官家军。”
他以为,官家军的名头,足以镇住这些流寇土匪了。毕竟匪不与官斗,官家一怒,大军铁骑到处,踏平匪寨,易如反掌。哪有不长眼的土匪,敢与官府军队作对的?
可那黑衣人听了之后,非但不怕,反而冷笑数声,道:“好,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
钟锷道:“本将军姓钟,名锷,官至左藏库副使。”
黑衣人大抵是不知道这官职大小,便又问钟锷是否认得一人,接着报上了那人的名号,钟锷皱了皱眉,他确是认得此人的,便据实答道:“他与先父交好,二人同受范文正公提携,多有往来。”
黑衣人哼了一声,道:“好,那就错不了了,今日也不冤枉了你,弟兄们,上!为教主报仇。”随着他一声令下,数百黑衣匪徒,纷纷抽出兵刃,向钟锷攻了过来。
钟锷虽不知为何,但也大致猜出了这些黑衣匪徒的来路,眼见敌人攻了过来,也不得不奋力迎战。
钟锷所带的都是亲卫精锐士卒,加上自己也是兵马娴熟,武艺高强,当下大刀翻飞,与这黑衣匪徒斗了起来。
这群黑衣匪徒本是流寇余孽,也非江湖中人,战斗力不强,但人数十倍于钟锷所带随从,一场恶战下来,钟锷所带随从死伤殆尽,自己也受了重伤,眼见要不明不白的折在这豺狼谷中了,最后在几个贴身近卫的拼死保护下,勉强逃脱。
钟锷当时除了逃脱,别无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虽然妻子儿子都还在山谷里藏着,可自己若是命丧当场,又有何用呢?更会减少了妻子儿子生还的几率,何况自己又可以引开追兵。
当钟锷带来西南驻军,再来这山谷中时,找到了藏匿妻子儿子的地方,却发现妻子已经惨死当场,现场已不见了只有数个月大的儿子。钟锷伤心欲绝,无奈之下,只得先埋了爱妻,然后带兵寻觅到匪寨,剿灭了那伙匪徒,接着在附近一连找了几日,都未曾寻到儿子的下落。
他只能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既然没有发现尸体,那就一定还活着。
豺狼谷,但愿或许并没有狼。
本是一家三口,数十随从,到头来只有自己一人,钟锷伤心之余,却又什么办法,军中事务紧急,眼看假期将尽,军纪如山,不可怠慢,没办法只得返回了驻地。
此后钟锷也曾托西南驻军多次找寻,可竟然不得消息,最后也只有不了了之了。
这一番陈年往事说了出来,钟锷虎目已是微微含泪,只是皱眉强忍着,风流也是叹息不语。
阿云却忽然道:“所以,当年你抛弃了妻子和不足岁的儿子,独自逃命去了?”
钟锷动了动嘴唇,似乎要解释着什么,终于却还不知道如何说起,只是道:“是。”
阿云没有再说话,或许心中,有一丝的埋怨,甚至是怨恨吧。可这,又能怎么样呢。
一时无话,唯有帐内灯火摇曳,照耀着三人的影子,在营帐内壁摇晃。
夜,颇有了几分寒意。
风流终于开了口,道:“老大,当时若是你,又该当如何。”
是啊,如果当时是阿云,又能如何呢?随着妻子儿子一起战死在这山谷之内吗?钟锷当年的做法,或许也是迫不得已的做法了。至少,也报了仇,而万幸此刻阿云还活着。
或许,这已是最好的做法了吧。
阿云缓缓开了口,道:“我不知道。”
他的声音,有一些低沉,有一些沙哑,然后望着钟锷,道:“当年我母亲葬在哪里?”
钟锷低声道:“当时去你外婆家已有数日路程,离西北驻地也有十余日路程,不得已,便葬在了那山谷之内了。”
阿云倏地站了起来,冷声道:“所以,你便将她一个人,葬在那偏僻荒凉之地?”
风流已看得出来,阿云对这个刚相认亲生父亲的一些做法,是十分不赞同的。言语之中,也没有丝毫的重逢的喜悦兴奋,甚至没有太多的敬重。
而钟锷,行军打仗多年,心性坚毅,统率三军,脾气也是有的,望着阿云,道:“那以你之意,又该当如何?你可知我为何如此?”
钟锷没有说出来,自己当时固然是不便将亡妻的尸身带回驻地,也不便再往返送往娘家安葬,也不想火化取骨殖带回,因为彼时讲究入土为安,是并不推崇火化的,唯有就近找个地方安葬。
豺狼谷,虽是爱妻亡命之地,却也是儿子走失之处,将亡妻葬于此谷,他自然是希望亡妻的魂灵,保留着儿子能大难不死,得以生还。
风流见二人剑拔弩张,便劝慰道:“往事已经过去了,也不必过于感伤,活好当下,多想想未来之事,才是应该做的。那处山谷,便是那日咱们与白衣教血战之地,钟夫人的坟茔,那日狼谷血战之时,我也曾见过,改日咱们一起去祭拜便是。兴许正是有钟夫人魂灵庇护,无论是你小时候那次,还是上次与白衣教大战,这才逢凶化吉呢。”
无论如何,面对彼时的情形,当下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吧。
夜渐深,钟锷叹息一声,站了起来,道:“时候也到了,你们两个今夜在军营安歇,我要带领将士,前去袭营,也算将功补过吧。”
阿云和风流虽不知他口中的“将功补过”是何意思,料想白日里一番大战,虽然本方士卒伤亡低于敌方,但被敌人追击至此,也算过错吧。
想起来白日里黑方士卒的铁链困将之阵还有重装铁骑,以及面具男子,阿云心中并不放心,忽然道:“此行或有凶险,我随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