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来了啊。
木三阳平静地接受了甘霖这人不管瞎成什么程度都能认出她的事实,对旁边的张梓萌说:“走吧。”
等换屏的过程还挺无聊,师傅拿着螺丝刀拧啊拧,木三阳也看不懂。
“师傅,换屏就可以了吗?我手机界面刚刚卡死了。”
“你那样摔一下还不至于摔死机,卡是因为平时也卡,这会就到了它该卡的点了。”
“……哦。”
木三阳正给赵沐纯发消息让她们先吃,张梓萌凑过来了。
木三阳立马头往后一仰。
“你和我导师是不是认识啊?虽然说也不排除他那会就是看一片莫名其妙的叶子不顺眼的可能性。”
木三阳没吭声,她在措辞。
为了减少麻烦,她还是说:“有这种可能。”
“也是,反正我总感觉他这人神经的很。”
“……”
同道中人。
“他早年在学校的时候,隔三差五就上政法的表白墙,我大一的时候他都读研究生不常在学校了,还能经常看到他在表白墙上出现。”
木三阳:“为什么是政法?他不是个医生吗?”
“不知道啊,传闻说他大一刚入学那会经常去政法玩,选修课也老爱选政法院的,可能有一颗法学的心?反正他在政法的人脉非常广,是能和政法学生会长称兄道弟的程度。”
甘霖就是和隔壁美院的学生会长称兄道弟也不稀奇。
“所以这人神经啊,但是也挺厉害的,能在这个医院工作的都厉害,啊,把他们的脑子转移给我吧啊啊啊啊。”
木三阳:“你本科?学习很吃力吗?”
张梓萌崩溃地说:“很这个字,不太准确,是一种学的我要吐的程度,每天早上醒来都会后悔为什么要选这个专业。”
“为什么?”
“因为稳定啊,家长什么的就觉得,这种老师啊医生啊最舒服了,刚好我又没什么主见,凑合活一活算了。”
“……”
木三阳状似不经意地问:“你读大一甘霖读研究生,那你们差的也不多啊,为什么医院会让年轻医生当导师?”
张梓萌:“你怎么知道他叫甘霖?”
“……”大意了。
“果然你俩就认识吧!哼哼哼,我追踪蛛丝马迹的能力可是无敌的。”
木三阳指了指已经大卸八块的手机屏:“刚刚那写着,不好意思,视力还行。”
张梓萌:“切。本来是轮不着他的,据说我原本的导师是学长研究生实习那会的导师,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有事吧,说学长靠谱,就给他了。”
“……好随意。”
张梓萌还在崩溃:“啊啊啊啊啊这种没有假期没有双休的日子已经过了四个月了,啊啊啊啊啊我不活了,还有半年多我该怎么熬啊。”
木三阳没搭话,这种没休息的日子她都不知道过了几年了,现在想想,在国外出道之后的那段时间反而轻松。
她没资源没行程,日子一天比一天空闲。
木三阳安慰:“没事,往好了想,你导师不是也一直没休息吗?”
几个月了朋友圈没一条新的,跟死了一样躺在微信列表里。
张梓萌:“但是导师有工资啊。”
“……”
木三阳觉得不对:“实习生应该也有工资吧?”
甘霖两次实习好像都有工资来着。
“但是少啊,这么点钱就能雇到这么多劳动力,大学生不愧是最物美价廉的生物。”
木三阳不是大学生,不过她觉得自己这会也挺物美价廉的,主要是物美。
突然听见哐的一声,师傅把手机安好,递给张梓萌:“好了。”
说完指了指玻璃橱窗上贴着的收款码:“五百。”
木三阳拿出手机扫了收款码,然后凉凉地看了师傅一眼:“坐地起价啊?”
“我们这一片都是这个价。”
木三阳:“怎么,屏上镶钻了?”
张梓萌不了解中心医院附近的价格,何况这钱也不是她出,干脆站在一旁看两人掰扯。
木三阳不是出不起这钱,但最讨厌有人把她当傻子唬。
师傅一秒钟变了八百个表情,最后问:“你是那个……什么羊吧?”
木三阳:“我是人。今天这屏你最好给我按正常的价格算,要不然我现在就打12315。”
师傅:“唉唉唉别急,你看见外边那一片城墙了没?没多远就是景区,我们这是景区。”
木三阳:“你看我像本地人吗?”
“……”
“您跟这景区隔了起码一千米远跟我说这是景区价,胡扯也要有个限度,一普通屏收五百,您也不嫌这钱烧得慌。”
师傅作罢:“行了行了,也没给你贵多少,就三百,三百行了吧。”
木三阳还看着他没动,虽然看不见脸,但看得师傅莫名发怵。
他刚想说不能再降了,就见木三阳低下头慢慢悠悠把钱转过去了。
钱付完,她把手机往兜里一揣,转身准备走人。
张梓萌也跟了上去:“要是我,刚刚他说五百的时候我就给了。”
木三阳:“又不是原装屏,一普通屏成本也就五十。”
她正要让张梓萌赶紧回去,那店里的师傅追出来:“你就是那个木三阳?”
张梓萌:“木三阳是谁?”
“我问了我闺女,她说可像你了,让我来问问。”
木三阳下巴一抬:“张梓萌,回去上班。”
张梓萌下意识就抬腿走了,快走到医院门口才反应过来,我听她的干嘛?
师傅非常激动:“哎呦,我闺女老看你节目,听着声音我就觉得像,刚刚拍了照问她,她也觉得像。”
从在医院那会木三阳就感觉全身上下疼的很,只想赶紧回去躺着。
她不想撒谎说自己不是木三阳,也不想殷勤地问对方需要她做什么。
现在她太阳穴疼得要炸了,意识已经相当不清醒。
木三阳察觉到被帽沿压着的头发已经被冷汗浸湿,于是趁着自己还能说清楚话拿出手机给助理发消息让她开车过来。
“邓叔。”
木三阳这会耳鸣,听不清旁边在说什么,不过那阵聒噪的声音没了,也是好事。
“没,这我同学,认错人了吧?”
“行,那我们走了。”
之后发生了什么,木三阳就不知道了,可能那师傅回店里去了,她下意识抓住旁边人的手臂支撑着身体。
甘霖看着她惨白的手指,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的女孩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姐。”
甘霖知道,自己该放手了。
他等木三阳自己把手松开,但木三阳似乎抓的更紧了。
甘霖问:“车在哪?”
助理一愣,指了指不远处的位置,医院门口禁停,那已经是她能找到的最近的位置了。
“带路。”
木三阳感觉自己抓着的手被人掰开,正想骂人,又感觉没力气。
下一秒,她整个人腾空,被结结实实地抱起来。
等她被安安稳稳地放在车后座的时候,就听见重重的关门声,木三阳微抬了一点头,看着窗外飞快走开的背影。
估计还有事。
“姐,你这不是在医院治了个寂寞吗?”
木三阳突然很想念那杯经纪人半天没泡出来的饮品,这会嗓子跟吞刀片一样难受。
“我看的是膝盖。”
“幸好我就在附近帮忙买东西,要不然都到不了这么快。我可听沐纯姐说了,你已经三天没睡觉了。”
“两天半。”
“……你还是别说话了。”
也不是木三阳不想睡,实在是事太多来不及睡。见面会的场地,时间,签售的顺序,曲目安排,每一个她都必须亲自过目,不然根本放心不下。
公司还打算推出蒂凡的专属应援棒随专附赠,这样就能把签售专的价格再提一倍。
跟打哑迷的老狐狸周旋太耗费精力,不到一分钟,木三阳就睡着了。
等醒来时,睁眼看到的又是死太阳的大楼。
“何总说还有点事和姐商量,他在会议室等你。”
“……”
木三阳觉得今天的经历可以写本书叫三入会议室之吃不到的渔粉。
她吊儿郎当地往门口一站,没什么礼貌地敲了敲门:“何总好,好久不见。”
何司源:“……”
他也不多废话:“公司给你们预计的回归时间是年底,这是相关的规划,你看一下。”
果然。
“第四页什么意思?我的歌我动不了?”
何司源抬了抬眼镜:“既然作曲编曲都不是你,严格意义上来说,这不是你的歌,是公司的歌。”
木三阳把文件夹一撂:“不可能。”
如果歌曲做不了决定,那对她来说当偶像就没有意义。
“这是公司的安排。”
“哦。”
木三阳往椅背上一靠,等着何司源说条件。
“想拿回歌曲的自主权,可以,”何司源把手底下压着的文件推过去,“签这个。”
木三阳觉得荒谬,自己想写个歌还要签合同。
等下一秒把文件翻开,她就觉得更荒谬了。
公司到底是有多怕她去其他地方。
虽然她一直觉得自己挺优秀,但是死太阳是不是把她的价值想的太夸张了?
这个团要是真只靠她一个人就能起来,也能算是世界奇观了。
歌再写的多天花乱坠也要有人能唱,舞台设计的再精妙绝伦也得有人能表现,这群眼睛被财富的流量糊住的商人顶着网上那几个数字有什么用?
何司源微笑着看着她:“我想这不算什么难事。”
木三阳笑道:“当然不算,不过比起这个,公司更希望的,是看到我续约吧。”
木三阳按了按发酸的脖颈,没等何司源再多说,把合同翻到最后一页,伸手从何司源手臂旁边捞了只笔,挑开笔盖。
何司源知道这对木三阳百利无一害,但没有想到她能痛快到这个地步。
开玩笑,木三阳当然不痛快。
她拿着笔的手一瞬间简直像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怎么书写一样,悬在半空迟迟未动。
这合同看似双赢,蒂凡拿到了自由,sunshine得到了保障,实则蒂凡竹篮打水,一场空。
先剥夺了权利,再以此进一步地要挟,这和商场里那些先涨价再打折的黑心商家有什么区别?
何况,木三阳现在感觉事事都不如她的意,她为了自由设计了一场出逃,最后依然被各种条条框框束缚着不得喘息,她要用自己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态度,证明爱豆不是商品,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她依然被一次又一次捂住唇齿,挑断筋脉,削去爪牙。
从一开始,她就是输家。
这不对。
这不可能。
何司源:“怎么不签?歌曲的自主权对你来说还是很重要的吧?”
这种对其他团来说无关紧要的东西,却是蒂凡能向外界呼喊的唯一方式。
“让你变成今天这个地步的,是你自己啊。”
“是你的执拗,变成了你们团队最大的软肋,你觉得歌曲是你们团队的灵魂,是绝对无法拱手相让的核心。”
“实际上可并不是这样,之前我就告诉过你,乖乖地听公司的,好好唱唱歌,拍拍戏,这些多余的东西根本不需要你关心,你会有着比现在要舒服很多的日子。”
这个人,正在踩着她的脊梁骨,一点一点往下压。
可如果她想求安稳,就不会走这一条路。
“我早就说过,女团不需要宣扬什么,不需要什么概念,不需要任何立意,能讨好大众就行,你以为自己那一首两首歌就能改变什么吗?你以为把自己当个角,就能得到平等的待遇?做梦。”
“讨好那一两个女粉丝有什么用,世界不会因此多看你一眼。原本你有最优渥的生活,你这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的度过,是你自己不要,你自己把自己踩在脚下。”
这人真的很吵。
木三阳猜想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奇差无比,她刚刚在车上找了找,眼睛边一圈青色。
男人真是烦,改变不了骨子里爱当爹的病,又因为容貌对女人趋之若鹜……不对,趋之若鹜是追求不好的东西吧?那应该用……用什么?
“我没兴趣讨好男人,你们的赞扬对我来说不值一提,我也没兴趣当什么女尊男卑的先锋,我只要平等,不管什么职业,平等地把我们当人来看。”
木三阳抬起头,站起身,把不知何时已经签好的文件甩在何司源脸上。
“尊重是互相的,所以你,”木三阳拉开会议室的门,“哪怕再怎样对我笑脸相迎,纵使我死了,我的骨髓也只会永远俯视你。”
木三阳颤颤巍巍地走出大楼,苦笑一声。
上司与员工,主导者与被操纵者,男人与女人,她哪一项都不占优势。
即使把领结换成领带,有着无限接近于他们的体力和能力,也改变不了他们的眼神。
这是多年以来的上位者对弱者的蔑视。
妄图改变他们完全不可能,所以只能告诉千千万万和自己一样的人。
被扼住了数千年的咽喉,现在该是反击的时候了。
可是,她还能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