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悄悄降临。
此时，衙门中悲伤的气息蔓延。
县令马宏图怔怔地看着躺在床上的公冶良。
下午他们回到县衙，就遇到了飞花。
在被告知城中有神火教徒，并且公冶良遭人围攻生死不知后，马宏图立刻让罗振海带齐人手，随飞花一起前去营救。
但此时已经过去一个多时辰了，等他们来到百步巷的那个院落时，早已人去屋空。
只留下满地的尸体，和气若游丝的公冶良。
原本大家是以为公冶良已经死了的，毕竟连鼻息都探不到。
还是飞花仔细检查过后才发现，公冶良还活着。
但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浑身上下大大小小共计二十一处伤，最严重的就是腹部的贯穿伤。
已经伤到了他的内脏。
到现在还能活着，也只能感叹他的命硬了。
飞速将人带回衙门，可就连城中最好的大夫，面对如此严重的伤势，也只能摇头。
最后，还是飞花拿出了一枚丹药。
“这是龟息丹，吃下去之后能够暂时保住他的命。”
“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于是，公冶良就被安置在县衙后院的客房之后，如同活死人一般。
“大人，已经定更天了。”赵元洲走进来提醒道。
马宏图这才长出一口气，起身走出房间。
“都准备好了吗？”
赵元洲连忙答道：“都准备好了。槐树叶已经发到了北城的每家每户。”
“四个城门的民壮也召集了回来，拱卫县衙。”
马宏图嗯了一声，抬头看向黑黢黢的天空。
“赵先生，你说，阿良能醒过来吗？”
赵元洲笑了一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良捕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这次也一定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
马宏图感慨道。
“十年前我刚到洪城上任，当时阿良也刚从他父亲手中接过总捕头的担子。”
“还是那时候好啊，我们都年轻，都有一股干劲，想让洪城变得更好。”
“一转眼，他已经而立，而我也快四十岁了。”
“这些年，我逐渐忘了本心，开始只关注上峰的考评。”
“只有阿良，还尽心尽责，为百姓伸冤。”
“前几天我还因为他查案速度慢责罚了他。我，我对不起他啊。”
说到这，马宏图有些哽咽。
赵元洲连忙劝慰道：“大人，您不要想太多。”
“这些年，洪城在您的治下，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这都是您的功劳啊。”
“良捕头虽然陷入昏迷，但总是会醒过来的。”
“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阻止神火教，不要让他们荼毒洪城百姓，这也是良捕头的愿望。”
“你说得对！”
马宏图擦了擦眼角，表情变得坚毅起来。
“我虽然称不上青天大老爷，但身为一方父母官，自当为百姓请命。”
“这神火教死灰复燃，蛊惑人心，端是可恶！”
“既然已经知晓了他们的存在，那就不能坐视他们再奴役百姓，鱼肉乡里！”
说罢，大步迈出，走向县衙大堂。
赵元洲回头看了看客房，表情若有所思，很快也跟了上去。
此时，县衙大堂已经站满了人。
快壮皂三班衙役，除了部分看守大牢的部分民壮，剩下的全都在这了。
见到马宏图走入大堂，衙役们齐齐行礼。
“大人。”
他们的眼中全都带着怒意与杀意。
倒不是对马宏图，而是为了公冶良。
公冶良身为三班总捕头，平日里亲近待人，从没对自己的下属摆过官架子。
不单如此，谁家要是有点什么困难，他还会自掏腰包，出手相助。
是以，三班衙役对于自己这位顶头上司，都是打心眼里的敬佩。
在他们眼中，公冶良并不单单是他们的上司，更是他们的好兄弟，好老大。
此时，罗振海走出人群，对马宏图抱拳拱手。
“大人，不知良捕头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马宏图淡定地笑了笑。
“各位不用担心，有飞花姑娘的灵丹妙药，良捕头已经没有危险了。”
“只是还在昏迷中，需要静养一段时间。”
听到这话，众人齐齐地松了口气。
罗振海又说道：“大人，那些神火教徒如此丧心病狂，竟然敢对官府之人出手。”
“这是藐视朝廷，藐视大人您。”
“下属请命，带人进城中对神火教徒进行搜捕。”
“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他的话刚说完，赵元洲就开口劝阻道：“此事不可！”
罗振海一急：“赵先生，现在神火教已经开始迫害城中百姓了，再不把他们揪出来，还会有更多人遭难。”
赵元洲摆了摆手。
“罗捕头，我不是不让你搜捕神火教徒。”
“只是如今已经天黑，城里的居民随时都可能发生异变。”
“而且，敌暗我明，就算想搜捕，也无从下手啊。”
马宏图看向他，问道：“赵先生有什么高见？”
赵元洲立刻说道：“首先，我们要度过今晚。”
“神火教既然已经暴露，那为了防止消息传出去，今天晚上很可能会进攻县衙。”
“我们要集结所有力量，务必将对方击退。”
“其次，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现如今我们对神火教的情况几乎一无所知。”
“城中有多少教徒？这些教徒是否都如今天围攻良捕头这般身手高超？他们的目的是何？”
“这些我们统统不知道。”
“所以，明天开始，要在城中进行排查，并且要暗中进行。”
“我们要不击则已，一击中的！”
“嗯······”
马宏图点点头，“赵先生言之有理。”
“罗捕头，本官命你全力配合赵先生，由他来指挥，抓捕神火教。”
“属下遵命。”
时间流逝，三更天到了。
在县衙四周的墙边，下午时已经用木头架起了高台，以做瞭望之用。
而此时，一座高台上的衙役忽然大喊。
“来了，都出来了。”
县衙内众人听到，立刻都来到墙边。
马宏图在衙役的搀扶下，也爬上了高台。
上来第一眼他就看到，原本应该漆黑的街道，不知何时，家家户户门口都亮起了灯笼。
而这些住户，则全都推开家门走了出来，晃晃悠悠的朝着县衙而来。
东城，南城，西城，三个方向的居民开始汇聚而来。
唯有北城，因为得到槐树叶的庇护，加上衙役早已告知，天黑后不要出家门。
此时显得一片死寂。
马宏图瞪大了眼睛看着外面，那些人全都像失了魂一般。
果然如公冶良所讲的那样。
想到昨天晚上自己也曾是其中的一员，马宏图便不禁后背直冒冷汗。
“快看那边！”
一名衙役喊道，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从西城而来的人群之中，有一行人格外显眼。
这一行大概有二三十人，全都身穿兜帽长袍，看不清面容。
而在他们长袍的左胸上，绣着一朵火苗的图案。
不用说，这些人就是神火教的教徒。
“这边也有。”
“还有这边。”
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都出现了神火教徒。
除了西城过来的，其他三个方向都是四五十人。
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两百人了。
而县衙之中，三班衙役加起来，也就和这个数差不多。
“藏头露尾的鼠辈！”
罗振海看着他们咒骂了一句。
这些人很快就来到队伍的前端，站在县衙大门外。
其中一人走上前来，张开双手。
“神火救世，焚尽罪恶。”
身后的教徒全都张开双手，高呼口号。
领头人抬头看向县衙内的高台，兜帽之下传出笑声。
“马县令，可以聊聊吗？”
马宏图站直身体，目光刚毅。
“和你们这些乱臣贼子有什么好聊的？”
“蛊惑民众，围攻县衙，你们已经犯了杀头的大罪。”
“若是现在悔改，还可以从轻发落。”
“若不然，便叫你们这群乱臣贼子，全都死无全尸！”
“嘿嘿嘿······”
领头那人丝毫没有把马宏图的威胁放在心上，反而说道。
“马县令，我们都知道你爱民如子。”
“但如今的朝廷什么样，你比我们还清楚。”
“昏君无道，奸臣横行。各地百姓生活苦不堪言，都已经揭竿起义。”
“江南七道虽然富庶，但被波及到也是迟早的事情。”
“最近赋税又涨了，我想马县令最能体会其中艰辛吧？”
马宏图冷冷地哼了一声。
“朝廷再怎么样，当今陛下也是天下正统。”
“朝政腐败，自有我等做臣子的拼死力谏，而非如尔等这般以民为刀。”
“为了黎民苍生？说得好听，实际上还不是受利益驱使。”
领头那人笑着摇了摇头。
“马县令一番话还真是慷慨激昂，振聋发聩。”
“可在我看来······”
“唯迂腐而已。”
话不投机半句多。
领头人一抬手，带着神火教徒缓缓隐入人群之中。
再看那些失了魂的居民，此时一个个都红了眼，口中发出不似人类的嘶吼声。
一瞬间，人群暴动，全都冲向了县衙。
他们如同疯狂的野兽一般，撞在县衙大门上，撞在县衙的院墙上。
高台上的众人这一刻齐齐呆在了原地。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神火教竟然会如此丧心病狂，利用百姓来进攻县衙。
尤其是马宏图。
当看到发狂的人群即便撞得头破血流，筋骨断裂，依旧不知痛楚地冲上来时。
他整个人都被气得浑身发抖。
“大家不要再撞了！你们，你们会死的！”
马宏图红着眼眶，大声制止着。
可这哪能有用？
下面的人早已被迷了心智，而他的声音，也被淹没在一声声嘶吼之中。
“赵先生，你快想想办法。”
“不能再这样了，再这样，不知道要死掉多少人啊！”
马宏图拉住赵元洲，心急如焚。
此时赵元洲也一脸难看。
这是个死局。
想要让对方停下攻击，就只能打开县衙大门，束手就擒。
可那样的话，洪城就会完全沦陷，成为神火教的囊中之物。
可不投降的话，对方就会驱使百姓不计生死的进攻。
而且，凭县衙的大门，根本就挡不住多久。
只是这么一会儿，门栓就已经开始出现裂痕，要不了几次撞击就会完全断裂。
想了良久，赵元洲艰难开口。
“大人，如今我们只有一条路可以选了。”
“逃！”
“逃？”
马宏图脸上先是露出了怒色，但很快便化为了无奈。最后，目有悲戚。
虽然不想承认，但这确实是唯一的一条路了。
他们逃了，县衙被对方拿下，外面的民众也就不用攻击了。
而逃离这里，将此事报给上峰，等召集了军队，再杀回来。
若是死守，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可他并不想如同丧家之犬一般就这么逃了。
他是一县之令，是洪城的父母官。
如今民众被蛊惑，他却要逃走。
他做不到！
而此时，旁边一座高台上，有名衙役不知是被吓得腿软，还是撞击导致高台摇晃，整个人惊呼一声，摔到了墙外。
砸入人群之中，立刻压倒了数人。
然而，后面的人丝毫没有停步，无数双脚从他们身上踩踏而过。
几乎一瞬间，几人的身影便淹没在人潮之中。
众人都知道，他们已是生机难存。
这一刻，马宏图仿佛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逃吧，逃吧······”
他嘟囔着，眼中已经失去了神采。
赵元洲立刻开始安排。
“罗捕头，你带上几个好手，护送大人离开。”
“曲都头，你带着壮皂两班所有衙役，务必拦住追击的敌人。”
“记住，除了神火教徒，其他的都是普通民众，切不可伤了他们的性命。”
县衙外，人群后方。
当看到马宏图他们下了高台，领头的那人就已经猜到他们要逃跑了。
“逃？整个洪城都在我掌握之中，我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逃？”
说着，招了招手，身后的神火教徒立刻消失在夜色之中。
罗振海护着马宏图，又叫人背上公冶良，一行十几名快手差役，来到北边的小门。
北城居民并没有受到蛊惑，所以这个方向围攻的人也是最少的。
为了不伤到百姓，他们手中都拿着水火棍。
一打开后门，就看到有数人嘶吼着冲了过来。
最前面的几名衙役立刻在胸前横起水火棍，用力将这些百姓推到一边。
好在，情况果然如他们所想，北边的后门这里，所围攻的人并不多。
大概只有百十号人的样子。
在快手衙役的合力之下，很快就清理出一条逃生的路。
然而，就在他们护着马宏图逃到街道上的时候，罗振海忽然听到有破风声袭至。
凭借着多年的经验，他来不及扭头去看，手已经抽出了腰刀，一刀挥出。
当啷一声，罗振海只觉虎口一麻。
这时才看清，袭来的竟是一把巨型飞挝。
而一击不中，已经被它的主人拉了回去。
“想跑？可没那么容易。”
一名神火教徒站在街边的屋顶，咯咯笑着。
而昏暗的街道上，也逐渐出现一个个神火教徒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