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知道吗？”岁岚茫然，旋即笑道:“哼，果然还是我最了解岭上元君。这可是我日日夜夜不眠不休打听到的消息。”
肖璃知道，合欢宗的人一般交际能力都比较强，能很快打探到想要的情报，熬夜水平更是逆天。嗯，除了她。
“那为何我只见到两个师姐？”
岁岚道:“据我所闻，其中一人多年前已经不知所踪，因为怕提起来岭上元君会变脸，渐渐的也没人说了。”
“没有别的信息吗？”
“你还想听到什么？”岁岚挪过馅料的碗，挖了一勺，“听说那是个天分极佳又刻苦的女修，只是心境不太稳。更有传言说，她早就死了。不过我不太信，修士哪有那么容易死的，再不济从鬼修开始东山再起。”
肖璃心中一震，木愣愣地跟着岁岚的步调包饺子。她想起这几日种种不对劲的地方，心里豁然开朗的同时，竟有一丝落寞。
那波光居本就是原来的师姐住的，她自己只是捡了别人的东西。
“你怎么了？你是不是有点不甘心？”岁岚漫不经心地说，“你也不必妄自菲薄，毕竟我知道的，你有三个特别的灵根，这也许就是岭上元君收你的原因。”
肖璃没有辩驳岭上元君初见她时还看不出灵根。岁岚能诚心诚意地夸她，很难得。
她笑道:“我没有不甘心啊，能做岭上元君的徒弟已经很满意了。”
岁岚:“我劝你说话前思考一下。”
等饺子下了锅，两个人就围着锅边烧火。岁岚对庖厨之事驾轻就熟，控火什么的都是小菜一碟。
水在锅中翻滚，肖璃总有些感慨。
她想，师姐们对她这么好，是不是想起了当年的小师妹？如果没有死还会回来，肖璃到时候……卧底大计岂不就要……
“我开锅了，你小心被水汽烫死。”
肖璃:“……”
她的一点点感伤都被岁岚毁了。
岁岚完全没被任何岭上元君有关的事情干扰，她端着饺子一口一个，看不出一丁点挫败和悲伤。
“岁岚，你打算一直在高岭宗学剑吗？”
“不然呢，”岁岚斜斜睨了她一眼，“在合欢宗也是混日子，我还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混日子。”
“可是你在这吃饺子都要偷偷摸摸的，得不偿失诶。”肖璃嘀咕。
岁岚高贵冷艳地挪了挪裙摆，一抬腿搁在了边上的石头:“现在只有你蹲着了，明显你才是偷偷摸摸的那个。”
肖璃正要反驳她坐在吃和蹲着吃本质没区别，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岁岚一个趔趄脚从石头上掉了下来，她连忙对肖璃比了个嘘的手势。急匆匆把碗筷藏好，把锅灶端到边上遮住。
肖璃:“来啦来啦——”她回头看了岁岚一眼，对方抹了一把汗，腾出手给她比了个大功告成的手势。
肖璃这才放心把门打开。
因为高岭宗宗训有言，修士不得贪口腹之欲，所以弟子在居所里开小灶是犯规的。
肖璃心里还在设想要怎么解释这屋子里那么热，一边后悔她们没找个荒郊野外搭灶。
门外的人:“肖璃你竟然跑到这里来偷吃——”
惹眼的粉色大张旗鼓地闯进眼帘，肖璃瞠目结舌:“小桃枝，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桃枝故作高深地把散乱的鬓发归到耳后，往屋里瞥了一眼，轻描淡写:“本妖道行高深，自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寻到了。你为什么不在岭上谷，反而在外门弟子这边？还有……你们在偷偷煮什么吃？”
肖璃给它让了个位置，桃枝才矜持地从门缝里挤进来。肖璃假装没看到它额头上的汗:“啊不愧是道行高深的桃大仙，请进吧，我们在煮饺子。”
岁岚讥讽:“我还以为谁来了呢，小桃妖你吃过饺子吗？”
肖璃深知一个道理，如果把炮仗和柴火放一起，一定会引起火灾！所以她现在要当水产品，在边上和稀泥。
还没等肖璃开口，桃枝先表态了:“没吃过饺子还没喝过饺子汤吗。”
它略带嫌弃地往锅上看了一眼:“你放心吧，我还没有到饥不择食的地步。”
岁岚:？？？！
怎么！可以！有人！不喜欢饺子！
“要不是看在肖璃的份上我已经把你轰出去了！”
肖璃则更加直接，看准时机猛地往桃枝嘴里塞了个饺子。桃枝本来下意识要吐出来，在肖璃和岁岚狰狞的凝视下默默嚼烂了吞进肚中。
肖璃:“怎么样？”
“哼，不过如此。”桃枝砸吧两下嘴，不屑。
岁岚把醋端上，肖璃心领神会，把蘸醋饺子塞进来桃枝嘴里。
“……不过如此！”桃枝咕一声吞了饺子。
在肖某和岁某坚持不懈地投喂下，桃枝终于折服了:“停停停！你们吃你们的给我干什么！好吃，我说好吃，行了吧？”
“不行，”岁岚一本正经，肖璃和她异口同声:“是天下第一好吃。”
桃枝:“……”它真希望有人能明白身为一颗植物被迫吃荤的痛苦。
虽然味道确实还可以。
桃枝折服了。
三个人围坐一圈，正吃得热闹的时候，肖璃想起正事:“小桃枝，你原本是来找我做什么的？”
桃枝便说:“昨日我们在树林里遇见鬼魂，我想提醒你这鬼很可能就是要杀你的‘人’，目的是夺你的剑。”
岁岚瞥她们一眼，见肖璃一脸凝重，生了点好奇:“你的那把剑……”
肖璃:“现在放在师——岭上谷那里。”
她把前因后果给岁岚简要说了一遍，岁岚很快明白过来。她狐疑道:“难道这魂魄是你手上剑的原主？”
肖璃:！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如果这把剑是岭上元君死去的徒儿所有，而那个魂魄就是原主，一切都好解释了。可是想明白其中究竟后，肖璃反倒不是很高兴。
一则，她不明白魂魄都在这里了，岭上元君为什么不想办法复活对方？二则是，她不想借人家的身份来得到好处。
桃枝看穿了肖璃的心思，鄙夷道:“你可别是被找来借尸还魂的，现在对你好不过是有所图谋。”
肖璃:！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这一茬。
“那我现在收拾收拾走人？”
岁岚愤愤道:“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岭上元君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吗？你是有多缺爱才这样恶意揣测人心？”
“喂！我没怀疑你都算好的了，你指指点点什么？谁缺爱了。你在这帮人家说好话，不见得人家领你的情。”桃枝不屑地嗤了一声。
肖璃拨开越来越近的两个人，弱弱道:“我感觉这件事，好像和你们两个都没什么关系……”
“你也知道！”两个不相干的人异口同声。
等吃完了饺子，肖璃已经没心思再去探究鬼魂的过去了，径直往岭上谷回去。
她满怀心事往波光苑走去，没注意到身后何时跟了个人。
这屋子的布置和其他两处都不大一样，想来就是岭上元君死去的那个徒儿亲自设计的。肖璃在屋子的其他空房翻看了一遍，却没有看到生活过的迹象。
其他厢房，似乎都空空如也，只有最基本的帘子或桌布。
肖璃对着空荡的烛台深思。通灵之术，难学。但最简单的见灵术能用。昨天白衣女镇压了鬼魂的戾气，她今日再去应该没危险。
想确认对方的身份，最快的办法就是问她本人。
待天色晚了，肖璃拿上防身的符箓和武器，往鬼魂的寄所去。这时候，路上没什么人，也不容易被师姐她们发现。
肖璃很不合时宜地想，夜间出行好像更有卧底风范。
四周静悄悄的，燥热的夏夜，促织声声鸣唱。肖璃把蜡烛、灯台摆在阵眼上，使符箓烧亮一圈，独自站在阵中低声吟咒。
“天清地灵，众鬼无隐，阴阳二气，阵前听令。”
符文在火光下跃动，渐渐声如钟罄，一圈圈回荡开，一股凉意攀上脊背，肖璃感觉发丝都紧绷起来。
通常人们见不到鬼魂，而修士也只能通过法术使其现形。
肖璃这还是第一次“见鬼”。传说鬼魂会保持死前的状态，如果是个吊死鬼，那么会吐着长长的舌头。也不知道这是个厉鬼还是冤魂，更不知道她生前是怎样的死法。
肖璃自己脑补了一大堆，已经开始浑身起鸡皮疙瘩。夜风一点点掠过皮肤，风声好像有人在耳边耳语。
等她念完咒时，一睁眼，人傻了。
在阵边挨挨挤挤坐了十来个鬼魂，有的是兔子，有的是萝卜精，肖璃晃了一眼，只有最中间坐的是个人，想来也就是白日勒她的那个了。
肖璃完全没想到自己能招来这么多鬼，而且全都盯着她看。怎么说，气氛挺尴尬的。
一不小心把招魂阵法变成了篝火晚会。
她刚想开口打破沉默——
“何人在此！”宿青云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
肖璃一刹那间僵住了，不敢扭头看。毕竟她可是背着师门偷偷跑出来的！如果这鬼魂真是宿青云以前的师妹，肖璃这举动可就耐人寻味了。
肖璃毕竟是肖璃，当场想出对策，默默躺进隔壁兔子鬼的怀里，强迫这只不会说人话的兔子用小短手勒住自己。
只要把罪魁祸首推给鬼就行了，嗯。至于为什么强迫，因为肖璃相信这兔子也不会听人话。
兔子:……死了还要当背黑锅的。
背后又传来宿青云的声音:“你以为伪装能骗过我吗，我知道你来此的意图。”
“不，师姐，我真的是被绑来的，我没有想过要怀疑你。”肖璃非常镇定地反驳。
白日里勒她的鬼魂幽幽道:“你说话这么小声她听不见啊。”
肖璃:“你懂什么，师姐耳力超群。”
果不其然，宿青云说道:“我信你一回。”
肖璃松了口气。
“可下一次，下下次，你又该怎样解释？”宿青云冷冷道，“想邪门歪道的办法，不如正正经经修行。只有小门小户宗门才用这种旁门左道。”
肖璃:不会吧，这就被发现是卧底了？她也没露出破绽啊？
远处传出一阵冷厉的剑锋声，肖璃不寒而栗，正以为剑要朝自己来时，宿青云走近了，诧异道:“师妹为何在此？”
肖璃睁眼一看，宿青云挽了个剑花把剑收进剑鞘了，她手上还提着个胖墩墩的小童，这孩子——应该叫做“妖修”才是，穿了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看起来可怜极了。
“师姐，这是？”
“我夜间闲来无事四处巡查，瞧见这苍耳鬼鬼祟祟，就知道它定是在跟踪谁，故而追了过来。莫非跟踪的就是师妹你？”
肖璃:“嗯……大概是的吧。”
可她怎么没发现啊！难道刚刚宿师姐都是在和苍耳说话？
苍耳妖抬起头来，很是可怜道:“小师姐，我不是有意跟踪你的，我只是见你生的好看，想偷偷多看几眼……”
肖璃:“你这样解释我更害怕了。”
宿青云把它丢下地:“你这次已经是第三回，罚禁闭。”
苍耳妖拍拍身上的灰，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肖璃正于心不忍，宿青云道:“你别看它生得可怜，此妖惯会伪装。不罚没有记性，罚了却也是白罚。”
苍耳妖小声嘀咕:“可是妖修修的本来就是歪门邪道呀。”
一边看戏的兔子鬼，萝卜精，以及疑似宿青云师妹的鬼魂，都投来啧啧的声音。肖璃才意识到现在的场景好像还需要再解释解释。
宿青云仿佛没有看见这些鬼魂的存在，对肖璃伸出手:“师妹为何一直坐在地上？这四周漆黑一片，快随我回去，当心再生了意外。师尊正好吩咐我给你一套衣裳。”
肖璃怔忡着把手搭上去，宿青云的手格外冰凉。
她跟着师姐走了两步，回头看时，鬼魂还坐在原地烛火的正中。原来鬼魂是个面容绮丽的女子，身着鎏金黑衣，额间有一道艳丽的血印。
待目光相接时，她朝肖璃露出个浅淡的笑来。
肖璃错开目光，转过头来，往前继续走。周围飞出几点萤火虫，冰蓝的光芒四散开。宿青云掐诀，那些光就聚拢来，照亮前路。
肖璃心下想，恐怕鬼魂使了障眼法，让宿青云没有发现鬼魂的存在，也帮肖璃掩盖了真相。这法术的能力，就像那天的幻境一样。
可是她为什么要帮肖璃隐瞒？
肖璃只是看了一眼，恍然觉得，无论此鬼是宿青云的师妹与否，两人间一定有层渊源。
回到岭上谷。
“明日我们就要出行，这件衣裳是师尊施法祈福过的，能为你护身。”宿青云把绸布掀开，拎起衣裳，抖开在肖璃面前。
“多谢师尊——”肖璃的笑卡在脸上。
因为这件衣服，正是鬼魂所穿的那件。
她没有多问，暗暗观察宿青云的神色。并无不同。肖璃便自若地收下，再告别师姐。
如果她们当真有所隐瞒，想要让肖璃做了借尸还魂的引子，那肖璃如何在不阻碍卧底计划的情况下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