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晟王宫宫门之外亦有一大批的军队正攻入王都,直逼女王的宸佑宫。
宸佑宫中的飞龙金椅之上,外面杀声四起,刀剑激鸣,南嘉月淡然安坐,那般居高临下、处变不惊的姿态端端让人生出一丝臣服之心。
她身侧女官恭声道:“王上,靖袁王长姬与妩诚宗姬带着宗政军谋逆杀入王宫,已过了轩辕宫,王上可要避避?”
南嘉月眼皮轻掀,冷漠的觑了一眼宫门,“她们杀不进孤王的宸佑宫。”
那隔着一道的宫门外,靖袁王长姬与妩诚宗姬看着那咫尺可触的宫门,面上皆笑意盈然,自认胜券在握。
靖袁王挥着长刀,眼中权势的欲望疯长,连声大笑:“给孤杀进这宫门,这江山便是孤的了。”
话音未落身后突传来铁骑与兵士厮杀之声,靖袁王回头双眸一怔,满是不可置信,这死了入棺的人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妩诚宗姬望着面前站立的女子惊骇道:“你怎么可能活着回来!”
萧云嗔手起刀落杀掉两卫侍,擦了擦眉间染上的血,唇边勾起一抹讥笑:“自是阎王不敢收本王,又让本王活着回到了人间。”
那夜王宫封宴之后,靖袁王与锦熙王便对她各种暗下杀手,前两年她可没一日安生日子,各种刺杀与毒药防不胜防,她确实被折腾够呛。索性如了两人的愿死在了二王设伏的乌当道,这一年里她便一直在背后搅动着二王相争,如今在这靖袁王入宫谋反之际死而复生入宫勤王!
身后众人厮杀,萧云嗔拔剑飞身至二人面前与之打斗,刀光剑影间银亮的剑身映着她深邃好看的双眸,如若细看之下便会惊觉这双深邃妩媚的双眸,一只竟黯淡无光略显空洞。
萧云嗔武艺自是比这养尊处优的二人高上百倍,两人合攻围击仍未占到丝毫便宜,一番苦战之后被萧云嗔击跪在地上。
一袭红衣的女子神情冷冽,唇边犹有一丝鲜血,抬起剑缓步向她们走来,剑尖淌着血滴落在二人眼前。而后慢慢在二人眼中放大,霎时惨叫之声接连响起,二人捂着血流不止的双眼痛苦哀嚎。
当初她们给她下毒,设伏诛杀她,她死里逃生却也失了一只眼,萧云嗔低眸漠然的望着眼前哀嚎的二人,“你母女二人弄坏本王一只眼睛,本王自是要你母女二人一双眼睛作赔。”
“主子要你们一双眼睛还是太便宜你们了。”北樱咬牙切齿上前在二人身上连砍了数十剑,仍绝不痛快。这王室宗姬之中就这母女二人最能蹦跶,心肠也最为歹毒,各种至毒暗器刺杀没完没了、防不胜防,这两年主子可是吃了她们太多苦头,险些死在她们手上。
惨叫与诅骂之声不绝,萧云嗔未扫地上的二人一眼,望向那大开着却格外安静的宸佑宫宫门,眉眼闪动一下,抬步行至宫门前。
南嘉月望着执着剑进来锋芒毕露的少女,不由一笑:“耐着性子釜底抽薪、金蝉脱壳观鹬蚌相争,倒也是不错。”
萧云嗔望着她道:“王上想要坐收渔翁之利,臣又如何不可?”
南嘉月笑了笑,望着她那只无神的眼睛叹道:“终是太过急切了,可惜你这双眼睛。”
她若稳扎稳打、缓缓图之,不这般冒险急进怎会付出这般多的代价,南嘉月问道:“就这般急不可耐吗?多一年也等不了?”
萧云嗔屈指抬眸:“多一日也等不了。”
南嘉月轻叹一声:“十万虎贲军还有朝中一半大臣皆归附于你,孤王的金甲卫中皆也有不少你的人,你赢了,孤王会禅位给你。”
南嘉月抬眼直直盯着她:“这江山虽是你自己夺来的,可你要知道这其中多有孤王成全,如若不然你还需多个两三年,付出更多代价才登得上这王位。”
“你母亲将江山交付于我是为成全,亦是为了栖晟的江山更好,孤王希望你莫毁了这栖晟江山,莫辜负了你母亲之前的一番苦心。”
南嘉月幽深凝重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萧云嗔望着她手中的玉玺和一侧早已拟好的圣旨,垂下眸子:“好,我答应你。”
南嘉月欣慰一笑,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这数十年压在身上的担子终于卸下,她亦可安心的去寻她的宁姐姐了。她咳出一口血雾,倒在飞龙金椅之上,自此一病不起。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
庆原十二年,昭仁帝长姬南嘉笙征战北鲁,王府上下皆为国捐躯,仅留下五岁孤女。
王府的灵堂之上,瘦弱娇小的女童跪在黑色的棺樽面前,稚嫩的脸颊之上泪横未干,她双目空洞入眼只有沉重的黑棺与飘荡的白幡。
紧闭的殿门被推开,那只有无尽的沉黑与凄凉的寡白世界之中,突然闯进一抹浓艳的赤红,在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抹赤红将她紧紧抱住,抬起温热的手一遍遍低语安抚着她:
“阿月,别怕,你还有宁姐姐。”
那个仅大她三个月却比她矮半个头的女孩,紧紧牵着她的手,艰难的抱着她,抬手替她拭泪。她动作很轻,明亮的双眸中满是温柔,小小的脸上尽是认真:“阿月,以后宁姐姐会护你,爱你。”
庆原十二年冬,女王收养昭仁帝长姬孤女,封为昭阳王姬。女王后宫之中唯有君后长孙闫一人,帝后恩爱仅育有一女——柔嘉王姬。
她入宫那日是柔嘉来接的她,她一袭朱殷长裙,不待宫人搭凳,她便跳下马车冲她奔来。
茫茫雪色之中那一抹赤红让人心中暖意横生,自此之后她的生命之中,视眼之内永远有一抹赤红。
庆原二十六年,女王骤然病逝。自庆原九年君后离世,女王再未立后立妃,栖晟国中便只有昭阳王姬和柔嘉王姬。两位王姬皆聪颖仁孝,在朝中各具名望。朝中有支持着柔嘉王姬为女王的人,亦有忠于昭仁帝长姬而支持昭阳王姬为女王的人。
为着各自利益,两党相争,满朝风雨。朝堂之中的争斗并非柔嘉所愿,柔嘉问她可愿做女王。
“做女王太累,阿月才不想做。”她缠上柔嘉手腕,将头枕在她肩上,嗅着她身上的清香,闭上眼:“千金难买我乐意,阿月只要宁姐姐,不要江山,不做女王。”
柔嘉抬手摸着她的头温柔一笑,“阿月,事不由人,人不由己。若有一日,宁姐姐与江山阿月只能选一个,阿月真的只要宁姐姐,不要这江山吗?”
“不会有那一日,若有那一日……”她避开那双明亮温柔的眼睛:“阿月也只要宁姐姐,不要江山。”
柔嘉闻言立时扬眉欢笑,紧紧抱着她,又轻轻松开。柔嘉温柔的望着她良久,她不敢对视那双深邃而明亮的温柔双眸,只是望了一眼便仓促望向别处。
那时她看不懂柔嘉满眼温柔之后压抑着的情感,后来她顺利登上帝位,方醒悟觉知那温柔之后藏着多大的难过悲悸。
原来柔嘉什么都知道,她的野心,她的谎言,她的筹谋,柔嘉都知道。她默默的替她铲除阻碍,替她谋划布局,助她光明正大的登上王位。
王位之争,裹挟着二人越走越远,江山与宁姐姐,她终是要了江山,丢了那个一心装着她,护着她的宁姐姐。
庆原二十七冬,柔嘉王姬病逝,昭阳帝姬顺承天意登基为王,年号念宁。
自庆原十二年,南嘉月的生命之中融进一抹赤红,视野之内永远可见那一抹温暖的赤红。可庆原二十七年,那抹赤红从她身边消失,再也寻不见。
念宁一年,登临王位的南嘉月夜夜守着那空寂冰冷的宫殿,抱着柔嘉的衣裳一遍遍低语哭泣,“宁姐姐,阿月不想做女王了,阿月真的只想要你。”
殿宇空荡,无人回应。念宁四年,她已翻遍了栖晟,寻遍九州,却再也找不到那个一直陪着她的人,再也未见过那一抹赤红。
念宁六年,她收到一封书信。展开封页,仅一字入目,便已泪如雨下。
阿月亲启,吾遇此生所爱,已嫁人生子,余生定安然美满。听闻阿月为寻吾而荒废朝政,置万民于不顾,吾心难安。阿月行来艰难,既贵为女王,定要以百姓为重,勤政爱民。
吾知阿月胸怀大志,仁厚明义,定能泽被百姓,定国安邦,开创盛世。愿阿月莫负吾与百姓殷殷期盼,用心于家国政事之上。河山安定,家国繁荣之时,吾与阿月自会相见。吾一切甚好,万望阿月珍重,勿念。言不尽思,再祈阿月,珍重。
自念宁六年起,她开始励精图治,勤政不懈,治绩卓著,使栖晟国力富强,百姓安康。一年又一年她盼着宁姐姐能重回栖晟,见到栖晟如此盛景能欣慰自豪,盼着能与宁姐姐重聚。
念宁二十三年,她终于等到那一抹赤红终于出现,却不是她的宁姐姐。
念宁二十七年,她方知念宁六年所收之信,便是宁姐姐于栖晟想远远见上她一面所留的绝笔。
念宁二十九年,她将江山交付给宁姐姐的女儿,安心去寻她的宁姐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