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安王妃退去后,尔筠见太后神情立时明了,将殿内宫人皆散了出去,唯留着慕卿嫣与太后两人。
楚殷望着慕卿嫣良久,轻叹道:“这后宫之中纵有皇帝宠爱,却也需有个孩子傍身才好。毕竟帝王无情,若那一日恩宠不在……”
楚殷话说了一半,望着慕卿嫣的神情立时便说不下去,这世人艳羡的恩宠于眼前的女子来说不过是枷锁,她若真享受这荣宠富贵,又怎会是今日这般模样。
慕卿嫣抬眸望向太后,知道眼前的老人真心为自己忧虑,她轻轻一笑,神色宁静,宽慰道:“若那一日皇上对卿嫣再无半分宠爱,非卿嫣之不幸,而是卿嫣之幸,太后无需为卿嫣忧虑。”
慕卿嫣微微闭眼,若能失了帝王的恩宠,她便不必日日惊骇有人再因她而无辜死去,不必时时刻刻在人监视之下无半分自由,无半分喘息之机。不必事事违心违己,不必再压抑心中蚀骨的思念,她可毫不掩藏的念她,思她,想她,爱她……
楚殷知晓慕卿嫣所言之意,默然的看了她一阵,她低眸之时眉眼之中有化不开的浓愁,身上浸着淡淡的忧伤。整个人瞧着比之前更加清瘦憔悴,清冽的双眸宛若一汪沉寂的死水,不见波澜与光晕。
楚殷不由想起那夜慕卿嫣求到宫中,望着她神情坚决双眸闪亮。那是慕卿嫣第一次求她,为着帝王必定会除去之人。
惠贤皇贵妃,楚殷并未深入了解那是个怎样的女子,宫中的传闻她隐有听说。楚殷并不想去追究真伪,只是那女子当真让皇后眼中有了难得的光亮,可自惠贤皇贵妃离世,皇后眼中那抹光亮便跟着沉寂。
楚殷不由长叹再次劝道:“这宫中凄苦,你若有个孩子欢绕膝下,也可让你时时展颜,你若不愿生育,抱养一个可人孩子陪在身侧亦是极好。”
慕卿嫣摇头浅浅一笑,为太后斟茶。作为皇室之子享尽荣华,却也何其悲哀,她已身不由己困禁宫阙,不愿这深宫再多一个身不由己的悲凉之人。
楚殷见慕卿嫣神情知劝说无效,便不再多言,寻了其他话题交谈。慕卿嫣便一直在寿康宫陪着太后,待到寅时方离开回凤鸾宫更衣赴宴。
今年帝王将岁宴设在了水榭之上,檐下悬着红绸与风铃,风吹铃响似那年她执玉簪轻叩,幽情脉脉。慕卿嫣眼尾泛红,步过复阁不由停下脚步,望向回廊。回廊处一袭绛红色长裳的倩影似在清清明月中回首,慕卿嫣凭栏凝噎,止步难行。
辰时岁宴开始,陆离风晟见到宁安王家的小郡主爱不释手,抱了那孩童许久,下旨赐了封号,赏赐玉如意长命锁。众妃见皇帝如此喜爱女孩,心中皆动了心思。
岁宴结束之后,帝王携后妃登高阁,赏烟火。辞岁迎新的钟磬之声清亮高远,烟火绽放星河璀璨,众人闭目许愿。
静贵妃阖上双眸又极快睁开,她半眯着双眸向身侧望去,皇后一如往常的阖着双眸虔诚许愿。往年皇后阖目许愿之时,皇上总是斜睨着皇后,双眸深沉,神情难辨。
而今年皇上竟未神情阴鸷的盯着皇后,这至高无上,尊贵无双的天下之主竟阖上那双睥睨天下的眼眸,双手合十置于胸前,神情凝重的闭目虔诚许愿。
静贵妃有一瞬不解,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拥着天下的帝王,有什么是他不可得到,而要向上苍神明祈求?
烟火短暂散落停歇的那一瞬,她听见帝王柔情万千的对着身侧紧阖着双眸的女子道:“皇后,朕要与你有个孩子。”
绚烂烟火再次绽放,静贵妃未听清皇上之后说了什么。不知是那烟火之声太大吓到了皇后,还是皇上满是柔情却带着不容一丝反抗置喙的话语吓着了皇后,静贵妃瞧见皇后的身形微微晃动,垂下的长睫在绚烂烟火之下染上一层又一层的悲悸。
栖晟国王宫内,萧云嗔可算知道为何这女王要留着自己过除夕,这女王后宫并无男妃,也没着什么太后太妃,便是南嘉月一人。除了满殿的红绸彩灯,清冷得全然不像是除夕团圆夜过节。
这殿内除了宫人便只有她与南影、北樱三人,已过了用膳时分仍未南嘉月过来,宫人前来回禀女王正在批折子,稍后便至。
北樱饿得头昏眼花,小声嘀咕道:“非人哉,除夕之夜还批折子,难怪孤家寡人。”
南影不知道从哪掏出块糕点,扔给北樱:“这便是为何人家可做女王,你却不可。”
北樱狼吞虎咽的将糕点吞下,不屑笑道:“我还不稀罕做呢,一天天批不完的折子和一堆子的烦心事,还肩负着什么天下苍生,黎民社稷,女王那有我清闲逍遥,这女王不做也罢。”
“说得好,孤亦觉得这女王做得实在太累,还不如不做。”
幕帘后传出一道声音,萧云嗔等人循声望去,连忙行礼:“参见王上。”
“免礼。”南嘉月抬手一挥,转身饶有兴趣的望着北樱:“便是你说的不稀罕做女王?”
萧云嗔上前一步拦在北樱身前:“王上,北樱年纪小,胡言乱语冲撞王上,望王上恕罪。”
南嘉月见萧云嗔这般护着身后的侍女,浅浅一笑:“孤并没有责怪她之意,她虽年纪小,却是看得通透,这做女王确实并无世人所见那般轻松逍遥。”
南嘉月望向窗外繁华灯火,眉眼微微低下,神情有些惆怅:“虽拥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也要为这权力所桎梏,失去诸多东西。”
过了半晌,她抬眼扫了萧云嗔一眼,淡声道:“当你费尽心思将权力执握在手,却发现自己仍不能得到心中所要,甚至因此彻底失去,方是最可悲与最无奈之事。”
萧云嗔心中一惊,尚未来得及多想,南嘉月已挥手入殿,在长桌前坐下抬筷用膳:“孤王饿了,你们等这般久不饿吗?快坐下陪孤王用膳。”
南嘉月适才之话是在说她,还是说自己,那锐利淡然的一眼似看穿了她心中想法一般。这女王高深莫测,让她不敢懈怠,萧云嗔拱手低眉道:“吾等卑贱,不配与王上同桌而席。”
南嘉月皱眉不悦道:“我栖晟讲究人人相亲,人人平等,虽身份地位不同,可灵魂皆为高贵,无论身份尊贵卑贱皆可同桌而食,欢快畅饮,自在随性。孤的至尊身份乃是千万百姓所奉养,今日莫说是你们,便是那长街上的乞丐力夫,青楼怜女亦可与孤同桌而食!”
萧云嗔与南影北樱闻言皆震惊,萧云嗔只觉胸中激荡,对南嘉月由心生出钦佩之意,她端起酒盏敬奉道:“王上所言令人钦佩,在下敬王上。”
南嘉月豪气抬盏,一饮而尽:“今夜畅饮。”
众人已无适才的拘谨放开畅饮,北樱更是大着胆子同南嘉月勾肩搭背,划拳饮酒。栖晟的酒柔甜可是极为刚烈,几盏饮下北樱便醉得不省人事,南影只好先将醉沉沉的北樱扛回寝殿休息。
殿内萧云嗔与南嘉月仍喝着,二人喝得尽兴已扔下酒盏提壶而饮。最后一地酒坛,一室酒香,萧云嗔醉倒在桌上。
醉着的身体放松下来,紧绷着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萧云嗔已无法控制自己的理智与压抑的情感,慕卿嫣的音容似在眼前浮现,萧云嗔一遍又一遍的温柔唤她,喃声低诉:“阿卿,阿卿……我喜欢你,好生喜欢你……”
“你说……要与我……”
她醉得厉害,喃喃含糊说得不甚清楚,南嘉月俯身听了许久方听明白她说,“你说喜欢我,要与我朝朝暮暮,可为何骗我,辱我。”
她话音哽咽,泪流满面,反复问道:“为何不能……真的爱我……”
南嘉月替萧云嗔拭去脸上的泪痕,将她扶至榻上休息。她望着榻上的人,目光深邃深远,似透着她望向另外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