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洋眼疾手快放出一个保护罩抵挡在众人周围,才没有落得被挤成肉酱的凄惨下场,无数张同样的脸紧紧贴在保护罩上,空洞骇人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林淑雅”,后者被吓得不轻,依偎着白洛笙瑟瑟发抖。
保护罩只能提供有限的安全空间,而且看那有些颤抖的光膜,怕是撑不了多久,阮泽额头沁出冷汗,他手中并没有大规模的杀伤性武器,程亚亚的道具等级太低,能起到的作用杯水车薪。
王雪洋估计也是头一次见这阵仗,紧张得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把渺渺护在身后,“我觉得这次要玩完了。”
渺渺抓住她的衣服,轻声道:“让我来。”
另一边,奚阡柏饶有兴趣地看着保护罩外的居民,时不时伸出一根手指,诱惑那些人似的勾了勾,又在被抓住之前收了回来,如此反复,乐此不疲。
白洛笙观察着他的行为,好像有些不解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感觉到她的视线,奚阡柏朝她笑:“很好玩,要不要来试试?”
“好玩吗?”白洛笙将信将疑,“这很危险的,为什么要做危险的事?”
奚阡柏一下被问住了,连搁在外面的手都忘了收回来,直到大脑对疼痛作出反应,他看着鲜血淋漓的手掌,哑然失笑。
“你真的太有趣了……”
没有听清他的低喃,白洛笙看到伤口惊呼一声,手足无措想要给他包扎,却苦于手上道具,着急地直跺脚。
“没事,”奚阡柏举着手挥了挥,也不知是使用了什么道具,手掌竟然恢复了原样,一点受过伤的痕迹都看不出来,“现在好了。”
白洛笙缓缓舒了一口气,“你不能再这样了,太危险。”
“好哦。”
两人的互动其他人看在眼里,却没有心思再去干预,他们眼下最该做的,是思考怎么才能安全冲出这个包围圈。
渺渺想要使用审判,王雪洋却有些不大愿意,“它对你的身体带来的负荷太大了,这种不可逆的伤害只能用s级恢复道具才行,我们哪儿去找?我不同意。”
审判不能用,阮泽咬咬牙,想着干脆拿候月拼一拼,说不定还能拼出一条血路来。
到了这个时候,他早就不在乎什么杀不杀人的问题了,自己都快死翘翘了,谁还有那闲工夫去关心一群npc?
白洛笙把奚阡柏的手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次,直到确定真的没事之后,她才松开手,然后忧心忡忡地看向周围:“这要靠我一一个把他们敲晕过去,得敲到明年去了。完了,这次欧皇也救不了你们了。”
“这么怕啊?”奚阡柏把脸凑了过去。
白洛笙揪着头发,“也……不是太害怕,反正我都能活到最后。”
奚阡柏发出赞叹。
“欧皇就是好啊。”
阮泽悄悄把石中剑换成了候月,背在身后,时刻准备着等保护罩一碎就立刻冲出去,虽然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但能多走一段是一段吧,不过这之后就要靠他们自己了。
有白洛笙在,奚阡柏应该不会见死不救吧?
“程亚亚。”
“林淑雅”回过头看他,“怎么了?”
“帮我照看小橘,等会儿你跟紧白洛笙,奚阡柏会保护你。”
听他一副交代遗言的口吻,“林淑雅”有些慌张,手举起又放下,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过小橘,毕竟,这里面,还有一位大佬……
她犹犹豫豫,阮泽干脆直接把小橘塞了过去,“我要是死了,小橘就交给你了,好好照顾它。”
“不是,”“林淑雅”不知所措,“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种话?”
“现在得有人冲在前面开路,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林淑雅”语气低落:“不是还有容……”
阮泽赶紧打断她:“他不能暴露!”
虽然不知道背后的缘由,但“林淑雅”还是及时收住了嘴,耳边出来咔嚓咔嚓的声音,那是保护罩即将破碎的预告。
“准备。”
阮泽掷地有声的话,让“林淑雅”一时有些哽咽,她哑着嗓子:“嗯……”
王雪洋看到阮泽蓄势待发的模样,惊讶非常,她不明白这人到底是为什么居然可以拼上自己的性命,如果仅仅为了完成任务,他大可不必如此,虽然此刻有些艰难,却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他难道不知道奚阡柏那个家伙压根没出全力?
一把扯住阮泽的胳膊,王雪洋劝他冷静,“别这么冲动,或许还有其他办法。”
阮泽摇摇头,“又不是一定会死,你们跟紧点,先冲出去再说。”
听闻阮泽一番话,白洛笙或许是收到了什么触动,眼中隐隐可见泪光:“你这不是去送死吗?”
他们这边僵持不下,渺渺趁着王雪洋不注意,抛出先前的蔚蓝色光球,昼白的光芒大作,瞬间照亮了一大片区域,所有人在它的照耀下无所遁形,乍现的强光让阮泽不得不闭上眼睛,以免眼睛因此受损。
王雪洋死命挣开眼,疯狂分泌的泪水会让眼睛好受一点,但对此刻来说效果微乎其微,“渺渺!”
渺渺逆着光回头,“闭眼。”
四周安静下来,阮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波动掠过他,延伸开,一道又一道,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它们悄无声息,像是静默的死水,却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立。
所有人立在原地,不敢轻举妄动,小橘挠伤了“林淑雅”,直奔阮泽而去,感觉到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又跑了回来,他伸出手遮住小橘的头。
直到光芒消失,他听到王雪洋的叫喊。
“渺渺!”
他睁眼。
此刻很难用自己匮乏的言语,来描述自己看到眼前这震撼一幕时的心情,下意识捂住嘴,却还是止不住地干呕。
死人,满地的死人,在保护罩之外,筑起了一道由尸体碎块砌成的墙,粘腻的血液与内脏交缠在一起,胃袋里剩下还没有来得及消化的食物,流到了旁边只有半张脸的脑里,与白色的脑髓融合。张大的嘴里,舌头的另一半不翼而飞,阮泽下意识去寻找——
原来在一堆还在蠕动的肠子里。
阮泽强迫自己移开眼,但心中受到的巨大冲击却怎么也平复不了。
或许是整个小区的人都来了吧,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就在刚才,他甚至看到了一个头盖骨上的白发,这让他联想到那个帮自己带过路的高婆婆。
她肯定也在死人堆里。
抑制不住的恐惧拉扯出埋在心底的猜疑,他们真的是只是npc吗?需要多大的手笔才能创造出一个又一个全新的世界?完整的世界观,有不同时代特征,人们说着不一样的话,各自有声有色的生活。
这是他们存在的地方,却被玩家变成了一片屠杀场。
无限临近死亡的时候,是否会有人突破角色的桎梏,然后带着惊惧与无奈,迫不得已接受自己的死亡。
阮泽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对劲,但他却从中无法抽离,眼前恍惚不定,不时有重影闪过,他看向自己的手,上面有不知在哪里受的伤,伤口影影绰绰,血的颜色都失了真。
好像是黑色。
为什么不痛?
是不是因为不够深?
迷蒙中,阮泽拿起候月,对准伤口。或许自己可以试着割下去,只要再深一点,血再流多一点,是不是就会感觉到痛?是不是就能体会到那些“npc”曾经历过的绝望?
“阿泽。”
有人叫他。
谁?阮泽停了下来,空洞的一双眼四处张望。
“阮泽!”他侧头,听到王雪洋的惊呼,“阮泽你疯了!拿刀对着自己干什么?!”
不是她。
阮泽动作缓慢地挪开视线,却硬生生被人掰了回去,对上白洛笙不含任何杂质的双眼,开合时灵动有如蝴蝶振翅,“你怎么啦?被吓傻了?”
他猛地回神。
“没事。”阮泽急忙和白洛笙拉开距离,“男女授受不亲啊,别离我这这么近,我怕有人说我变态。”
白洛笙眨眨眼,“这样吗?我明白了。”
期间王雪洋也走了过来,一巴掌趴在阮泽背上,奇大无比的力道让阮泽表情都有一瞬间的狰狞,他只能用咳嗽来掩饰自己的脆弱。
“你刚才那模样,吓死人好吧,跟外面那群npc有得一拼,当然,是他们死之前。”
阮泽默了一瞬,不亏是你王雪洋,这么容易就能踩中他的“爆点”。
他无力地摆摆手:“没见过这么多死人,被吓到了而已。”
王雪洋哈哈大笑。
“没想到你一个大男人胆子这么小,你看人家白洛笙,现在不是照样活蹦乱跳。”
阮泽苦笑,“这里面的人算是死完了吧,我们还出去吗?”
“当……”
地面忽然发生异动,轰隆隆的声响由远及近,以极快的速度演变成让常人难以站稳的震动,王雪洋猝不及防,一下跪到了地上。
“……当然要出去,小区居民是死的差不多了,这里面的尸体还没动静呢,听一老太婆说,这小区下面压着乱葬岗,这个阵仗,估计是快从地面长出来了吧。”
环境太吵,白洛笙听得不全,听了半截儿就开始跑,看她疑惑的模样,怕是脑袋上方已经挂满了无形的问号:“长出来了?什么东西,植物吗?是因为乱葬岗的土壤营养好,所以它们也长得好吗?”
奚阡柏笑出了声,拍了拍白洛笙的头,神态温柔,“小可爱,她的意思是,下面的尸体活了,而且马上就会钻出来杀我们,懂了吗?”
白洛笙哇了一声,“有点恶心。”
“确实。”
奚阡柏附和。
地面裂开几条缝,幽黑的深处看不清状况,几人只能尽量避开这些地方,阮泽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比较宽松的裤子,不然想要跳过这一条更比一条宽的裂缝,他不得和自己的当场裂开的裆说拜拜?
越过最后一条缝,阮泽狠狠松了一口气,然而等他打算追上脚程比较快的其他人时,却发现自己怎么也扯不动腿,他纳闷,往后看去。
“我靠。”
从裂缝中伸出一只骷髅的手,牢牢抓住他的裤腿,由于阮泽视力还不错,加上距离也不远,所以他能清楚地看见,与夜色难辨的骷髅手臂上蛆虫爬动,有些掉进了沿着骨头滴落的黑色浓汤里,而有些,马上就要爬上他的裤管子了!
恶心感一阵翻涌,阮泽挥刀,果断地把自己的裤子割掉,送给了那具骷髅。
“好臭。”
一只骷髅抓空,就有了更多的骷髅伸出手臂,在地面上胡乱挥舞着,想要抓住路过的人,阮泽看了一会儿就给恶心得不行,他捏着鼻子赶紧追上了前面的人。
出了小区大门之后,身后的轰隆声忽然停了,安静的有些诡异,阮泽回头瞄了一眼,当即就是吓得腿肚子一软,得亏凭借着自己顽强的意志力,才支撑着没有跪下去给小区磕个头。
一排排骷髅,按着死亡时间的长久,黑色与白色混杂在一起,些许还挂着腐烂殆尽的肉和头发,没有了眼球,只剩两个浑圆的眼眶,高高低低,注视着阮泽他们离去的方向。
他们像是小区的守卫者,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守陵人,矢志不移地停驻在门口,诛杀一切企图进入或离去的心怀不轨者。
“我们回不去了。”王雪洋也看到了这副场景,她背着陷入半昏迷的渺渺,话语间尽是唏嘘。
白洛笙搓搓胳膊,“太恶心了,我才不回去。”
远方有了亮光,阮泽看了眼时间,现在才凌晨两点,不可能是天亮,不出所料,原来那点光是远处一座电视塔发出来的,而亮起的电视塔就像是一个讯号,唤醒了整座城市。
五光十色的一盏盏灯亮起,绚丽的霓虹点缀其中,巨大的灯牌上展示着这个世界的明星,他们的笑容和脸蛋一样令人心旷神怡,滚动播放的屏幕上打着各式各样的广告,轮到房地产销售时,阮泽多看了两眼,有一说一,这个临海别墅群,他很心动。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
繁华的大都市,这里的房价一定不便宜,阮泽唉声叹气,他什么时侯才能搬出出租屋,住到属于自己的房子里。
“这里好棒啊!”
空无一人的街头,白洛笙高兴大叫,提着裙边转了个圈,飞舞的发丝与白裙相得益彰,在灯光的照耀下,更添了一份跳跃活泼的色彩。
奚阡柏靠在路灯上,视线紧随着她。
“他喜欢白洛笙。”
“早就看出来了,那个变态!”
不小心听到“林淑雅”和王雪洋的悄悄话,阮泽心情复杂,奚阡柏喜欢白洛笙?他怎么没有看出来?
渺渺醒了,她抬头看向阮泽:“快走,他们要出现了。”
阮泽刚想问她怎么知道的,就被砸在他旁边的路牌吓得忘了词,金属做的路牌把地面砸了个坑,可见它的重量有多大,如果砸到了人,不死也得瘫痪一辈子。
“怎么突然倒了……”
摸了摸头发,阮泽顺着路牌看过去——几个笑容狡黠的孩子。
发现自己被看到了,他们吐了吐舌头,转头就想跑,阮泽大步上前,一手一个提溜着,用眼神示意另外一个小孩也跟着过来。
“你们是谁?”
还没等王雪洋发问,其中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先发制人,说起话来也是铿锵有力,半点不见怕人,表情还很不屑。
王雪洋捏着他的脸,“你是谁?刚才想干什么?父母呢?”
被阮泽提着的两个小孩开始乱动,阮泽把他们放了下来,让三个男孩排排站,还板着脸警告他们不准想跑。
把“林淑雅”挡在身后,阮泽双手抱臂,“谁指示你们把路牌推倒的?”
王雪洋手上用劲,小男孩感觉到了疼,就开始滋哇乱叫,“坏女人!你弄疼我!快放开我!”
“赶紧说!”
有个男孩面露厌恶,一只手直直指着阮泽,“她是个坏女人!她必须死!”
阮泽缓缓抚上额头:“……啊?”
王雪洋看热闹不嫌事大,特意用夸张的语气问那个小孩:“你是不是说他是坏女人呀?”
男孩傲娇地撇开头,重重哼了一声,回答不言而喻。
阮泽:“……”默默承受这一切。
闹够了,王雪洋放过被她捏了许久脸的小孩,转头又蹲到那个傲娇男孩面前,笑意盈盈地跟他打招呼:“你好呀,小朋友。”
男孩又哼了一声,过了片刻看王雪洋没有动静,才装作不甘不愿把头转了过来,“你们为什么要帮那个坏女人?大家都恨不得她死,你们却要帮助坏人。”
这下阮泽听明白了,敢情这个“坏女人”指的是林淑雅,刚才自己就站在她前面,这才遭受了一场无妄之灾。
王雪洋装作很惊讶,“她都干了什么坏事啊?”
男孩义愤填膺:“她杀了自己的爸爸妈妈,还把上门借钱的叔叔也杀死了,她是个魔鬼!”
阮泽侧过头去,用小橘的脑袋挡住他这个有些不合时宜的笑,原本只是裂开嘴角,然后肩膀开始止不住抽抽,他以为他可以忍住,结果最后绷不住,笑出了声。
顿时,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他身上。
阮泽试图正色,“抱歉,我只是想到了一个好笑的事。”
话说完了,他又开始笑,带得白洛笙也开始笑,两个人一唱一和,你来我往,街道似乎瞬间热闹了起来。
王雪洋捂着脑袋,脸上挂着痛不欲生,“我说你们两个,能不能分分场合,这么严肃的时候,你们居然笑得出来?”
不仅王雪洋不理解,三个男孩也是糊里糊涂,不知道这两个大人在发什么疯。
傲娇男孩扯着王雪洋的衣服晃了晃,“姐姐,把坏女人交给我们吧。”
阮泽笑容灿烂,靠了过去,“你们是警察?”
男孩一愣。
“不……不是啊。”
“那为什么要交给你们?”
阮泽拍拍男孩的脸,“杀人犯法,哥哥姐姐们会把那个坏女人送到警察局,你们这些小孩赶紧回家睡觉去吧,半夜乱跑,是会被恶鬼抓走的哦。”
似乎是有些摸不准阮泽的态度,男孩还在试探。
“爸爸妈妈们说,只要你们把坏女人交出来就可以了,没有说关于警察的事。”
“爸爸妈妈……们……”王雪洋喃喃自语,双眼放空。
这个“们”字,就很有灵性。
就算再迟钝,这下她也知道这三个小孩有问题了,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王雪洋站起身,神情有些疲惫,她挥挥手,“白洛笙,你过来。”
白洛笙还在为刚才突兀的笑感到不好意思,脸上羞赧,“怎么啦?”
王雪洋压低声音:“你去让奚阡柏干掉这三个小孩,我下不去手。”
“为什么啊?”
合上白洛笙长大的嘴巴,王雪洋神色厌厌:“去吧。”
虽然搞不明白对方的意思,但出于对队友的信任,白洛笙还是走向了奚阡柏。
“怎么了小可爱。”
白洛笙搓着手指,“雪洋姐让我叫你,去干掉那三个小孩。”
偷听的王雪洋:“……”
奚阡柏似笑非笑地盯了一眼她,后者立马挪开眼,开始装模作样关心三个小朋友,收回视线,他拍了拍白洛笙的头顶。
“行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