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城不知不觉入了秋。空气中弥漫着萧瑟冷肃的气息,风吹在脸上有些刺骨的凉意。
平时林岫白的作业写得最快,大部分时间都不在院里,早早便溜走了。
某个午后,她一如往日收好东西,对面的路依然却突然开口。
“林岫白,你又去哪里?”
她头也没抬,将文具放回笔袋:“有点事,出去一趟。”
“天天往外跑,不会偷偷谈恋爱去了吧?”路依然眯了眯眼,不怀好意地问。
林岫白一点也没被激怒,她早已习惯对方挑事,敛眸拉上书包。
“与其好奇我,不如好好写你的作业,别再被老师告状了。”她轻声道。
“也给院长省点心,好吗?”
“你......!”对方自知吵不过,气得咬牙切齿。
路依然的成绩是院里最差的,连老师们也辅导得头大。而林岫白自小就聪明,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这点大家都心知肚明。
路依然想不通,这个人是不是毫无弱点,从来就不会生气?
“走了。”林岫白丢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头也不回出了门。
搭车到市中心的流光餐厅。路途并不远,公交车摇摇晃晃的,一会儿便到站台。
林岫白不熟悉路,对着导航绕来绕去,拐进一条僻静的大道,终于到达目的地。
她抬起头认真端详,好一栋精致的小楼。
门口有着漂亮的喷泉,停着一列她叫不出名字的豪车。
平时她会利用空闲时间打打工,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攒钱。
虽然还没毕业,但一想到读大学昂贵的花销,助学金也很难覆盖。
林岫白走进旋转门,看见店里的服务生都匆匆忙忙的,像是在筹备什么大活动。
前台站着个接待的中分背头男人,正火急火燎地安排事务。
“周姐,把那瓶花往右边挪一点——对,就是这样。这瓶勃艮第黑皮诺谁拿的?!年份都看错,是不是不想干了?”
等到男人安排完毕,她才走过去,轻声打招呼:“陈哥,我是上次跟您联系的林岫白。”
男人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想起来。
“......哦,那个打暑假工的?你直接上楼换工作服!快,晚会提前了!”
“好。”
一个女人带她从侧楼梯上了楼,小房间内放着主办方提供的衣服和鞋。
“需要我帮忙吗?”女人柔声问。
林岫白咬了咬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不用了,我自己来吧。”
五分钟后,她换好衣服从屋内出来。
一件浅绿色的中式改良旗袍,素绉缎的面料上有隐约云纹,外滚着一层金线刺绣,穿在本就白皙的林岫白身上格外衬出几分少女气息。
再加上她瀑布般乌黑的长发和深褐色的眸子,优雅得体而不失灵气。
女人笑道:“真好看,你倒穿出了格外的味道。”
林岫白有些怀疑,手不自在地捏着衣襟。
“......我第一次穿这样的衣服。”
女人拉着她回到一楼后台,端给她一瓶看起来非常名贵的红酒。
“别紧张,进去安静倒酒就可以了。”
说完,女人还是有些不放心:“我教你的礼仪还记得吧?”
她点点头:“记得。”
以前总在奶茶店、咖啡店一类地方打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商务高级晚宴,不由得有些紧张。
过了前厅,后面的红木雕花包厢门沉重而气派,散发着干燥温和的沉木香气。
她推开门,上前为宾客倒酒。
场合上人们彼此交谈着,林岫白低着头,专注地盯着红宝石般的液体缓缓流淌。
忽地,闻到一种极特别的冷檀香。
右侧客人的袖子挽起一节,带着银色腕表的冷白腕骨微抬,修长的手在桌面轻扣了两下。
“又见面了。”声音很低,却情绪极淡,隐约带着几分调侃。
她抬头,看见那天在孤儿院见过的男人正盯着她。
......江迟。
“怎么是你?”手上一抖,溅出了几滴酒到桌面,还好林岫白反应快稳住了。
江迟微微颔首,鼻梁很高,睫毛不长却十分浓密,是那种冷漠薄情的眼型。
“问这句话的人应该是我吧?”
她垂着眸,心跳如擂鼓。
“……拜托你,千万别告诉院长我出来打工,行吗?”
“我不是爱打小报告的人。”江迟淡淡道。
少女俯身擦拭,身上的淡绿色旗袍在白皙肤色的映衬下娇嫩又清丽,沉静的眸子如同蹈碎的溪水,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气质。
这样的美貌,哪怕在公司艺人里也是少有的类型。
“......你很需要钱?”他突然开口。
林岫白一愣,为什么问这个?
心里琢磨半天,她确确实实是缺钱的,非常缺。
只要有报酬,不违法,做什么苦活累活她都愿意。
刚要开口,领班便远远叫着她的名字,朝她招了招手。
林岫白来不及回答,抱着酒就慌忙跑开了。
江迟坐在那儿,看着少女因不习惯旗袍而有些别捏的背影,沉默地晃了晃杯中红酒。
*
忙前忙后一下午,待到晚宴结束,林岫白换下衣服,已然累得腰酸背痛。
“给,这是你今天的薪水,辛苦了。”女人将一个信封递给她。
“谢谢。”林岫白将信封小心地放进包里,跟对方道别。
出门才发现外面夜色浓重。天已经黑了。
她犹豫片刻,抱着包往车站走,远远地却看见路口的一辆黑色卡宴。
有几分眼熟。但她不想上前确认。
林岫白轻巧地绕开那辆车,刚走出没两步,却被身后响起的声音吓得一僵。
“躲什么呢?”江迟的嗓音淡淡的,却仿佛带有天生的威严,叫人不寒而栗。
“你很怕我吗?”
......
林岫白僵硬地后退几步,对着驾驶位的男人挤出一个微笑:“江少爷好。”
江迟颔首,看见少女半垂的眼睛有些脱妆,淡淡的棕色晕染在眼尾,有点疲惫的样子。
“上车吧,我送你回去。”
她知道男人的话不容拒绝,于是打开车门,坐上后座。
“谢谢江少爷。”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什么话,车辆安静地行驶着。
她摸了摸黑色的座椅。定制真皮的触感光滑,散发着一种温暖的蜂蜡味。
“……江老身体怎么样了?福利院的大家都很担心他。”林岫白试探地问。
透过后视镜能看见男人冷冽的眉眼,情绪极淡的样子。
“没什么大问题,只是需要静养。”
“这样啊……那就好。”
密闭的空间内又陷入了沉默。
车里氛围一时尴尬,林岫白有点坐立不安。
江迟从后视镜瞥了她一眼,淡淡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她抿了抿唇:“......林岫白。”
男人目视前方,黑曜石般的眼中深不见底。
“小孩儿就别出来打工了,那儿不是你待的地方。”
终于到了地方,车辆在院门口停下。
林岫白背起包下车,却没立即走。
她站在车窗前,直视江迟的眼睛,眼神清澈而平静。
“谢谢江少爷,但我不是小孩儿,我已经能自己挣钱了。”
她不喜欢别人把她当稚气未脱的孩子,不与她平等地对话。
窗口里的男人抬了抬眉,语气有了些起伏:“是吗?”
她点点头,冷静开口:“您可以叫我岫白。”
“今天多谢您,天色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
纤细的身影转身,不一会儿便走远了。
那辆黑色卡宴却在原处停了许久。
江迟薄唇紧抿,单手搭着窗,沉默地点燃一支烟。
手机的幽暗光线中,冷白修长的手指轻触——
下一秒。
屏幕上跳出了少女的个人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