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岫白第一次见到江迟,是在五年前的夏天。
烈日炎炎,梨城的空气燥热而粘稠。
平日无事,附近的居民们常嗑着瓜子,坐在藤椅上聊闲话。
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头朝远处的铁门努努嘴:
“就那个福利院,看到了吗?里面有个顶漂亮的孩子,简直比那电视里的人儿还要水灵呢!”
大妈摇着蒲扇,长叹一口气:“也不知当初怎么被遗弃的,造孽咯......”
“我听说啊,那女孩的性格古怪得很咧,”另一个大姨压低声音道。
“好心人都被劝退了,所以她才在福利院待到现在......”
声音渐弱,被夏午的风吹散,融进了无休止的蝉鸣里。
林岫白是六岁便来的。因父母下落不明,被好心人送进了院长手里。
因为有小鹿般沉静的眼睛,皮肤像瓷娃娃一样白皙,于是院长从“白云升远岫”的诗句中为她起名。
人人皆知,这小孩的性子并不讨喜,不会叫爸爸妈妈,也不肯撒娇讨人欢心。
带着刺鼻酒气的中年男人,咧着牙想要抱她,被林岫白一口咬下去,手臂上皮开肉绽。自此,林岫白属狗的名声便传开了。
话题中心的本人却毫不在意。
转眼升入高中。十六岁的年纪,林岫白出落得越发漂亮。
一头乌黑如墨的长发衬得肌肤似雪,眼睛像一潭溪水,安静又清冷。不管在学校还是院里,她仅站在那儿就与旁人不同。
那年,遇上资助孤儿院多年的江彦中老先生得了重病。江老经营公司本就操劳,这在病房里一躺就是小半年,院长和老师们都很担心。
“为什么大家都唉声叹气的?”林岫白曾不解地问。
院长摸摸她的头:“老先生是个好人,没有他,咱们梨城孤儿院撑不到现在。”
再加上院里的合同到期,江家少爷来交接事务的那天,院里上上下下都打扫了一遍,连门口坑坑洼洼的道路都找人填平过,非常隆重。
彼时江岫白正忙着和院里的小孩对峙。
午后,小楼前的草坪被晒得发烫。
路依然将她堵在门口质问:“林岫白!我逃课的事是不是你跟院长告状的?”
林岫白抬眸,目光沉静,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不是。”
路依然冷笑一声:“我告诉你,别以为仗着院长的偏爱就能为所欲为。”
“有没有可能......”林岫白努力地思考措辞,“喜欢我是因为我成绩好,又不爱惹事呢?”
路依然的年纪比她小,却是最让大人头疼的那一个。
对方有些气急败坏,恶狠狠道:“再偏心又如何?院长向那么多收养人推荐你,如今你还不是没人要?”
话里有些嫉妒的意味,对林岫白却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想要让一个人喜欢或是讨厌自己太容易了,这是林岫白的天赋,生来便会感知他人的情绪。
她只是无法理解,为什么大家憧憬着被领养的人生,把自己捆绑到一个陌生人身上?
“有没有人要就那么重要吗,我才不想走,”林岫白轻声道,“我巴不得院长明天就把你送出去,送得远远的才好。”
“这破地方有什么好待的?况且,江老当初的合约已经到期,咱们孤儿院指不定还能办多久呢!”
林岫白愣了愣。
这点,她倒真没想过。
“不会的……江家都是好人,应该不会放弃我们……吧?”越说越没底气。
嘴上反驳着,心里又不禁考虑,他儿子要是不肯续约怎么办?
万一福利院倒闭,她就流浪啃树皮为生,哦对了,说不定沦落到街头——
一个淡漠而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不远处响起。
“不会,我会继续资助这里。”
林岫白回头,看见陌生的男人站在栏杆前,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
烟头火光摇曳,再往上是一张眉眼深邃的脸,眸子漆黑如曜石。
他看起来很年轻,二十出头的样子,身上却有种与生俱来的气场,像审视猎物般与她对峙。
“你是谁?”林岫白问。
他没有回答,半眯着眼,似是很认真地打量着林岫白。
少女脸上尚有几分未褪去的稚气,紧咬着唇,那双眼睛此刻却防备地盯着他。
“你刚刚说不想走?”男人的尾音略有些沉,不紧不慢的。
她第一次感到有些局促,点了点头。
“嗯。”
……
“你们院长倒是费心,”凌厉的眉梢微抬了抬,“这里有那么好吗?”
林岫白一怔。
她不是没见过办公室的灯彻夜亮着,院长操心于院内的事务,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们过得好。
仅考虑自己的心情,是不是有些太自私了?
林岫白抿了抿唇,点头:“这儿很好,而且是我的家。”
目光澄澈,不卑不亢的。
男人视线极淡地落在少女身上,半晌,沉沉地笑了一声,摁灭手上的香烟。
“紧张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那人转身,走进了小楼的办公室。
直到这时,身旁的路依然才回过神来。她凑近低声道:“他......好像就是老先生的独子,江氏集团的未来继承人。”
可林岫白脑子里嗡嗡的,已经顾不上思考这句话了。
她知道,梨城福利院由江家出资创办。
听说江氏创办的“纪洲集团”是一家国内头部影视娱乐公司,涉及传媒投资、艺人经纪等诸多业务板块,在行内久负盛名。
有些在意,林岫白半倚着栏杆向那头张望。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终于看见那个颀长的身影。
黑色西装外套里穿着衬衫,领口一颗纽扣未系,随意地敞着。浑身带着一丝养尊处优的淡漠。
如同深渊,危险又深不可测。
男人头也没回,在几人的护送下上了车。
然后车辆疾驰而去,变成一个模糊的光点。
林岫白安静地看着,听见院长的呼喊,转身回到小楼前的草坪。
院长已为这件事忧愁了很长一段日子,如今脸上却带着笑意。
“江迟少爷说了,梨城孤儿院会一直办下去,大家放心吧。”
周围响起一阵欢呼。
他叫江迟吗?她微微蹙眉。
那个男人看上去薄情冷血,她竟然……完全无法看透他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