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它们都睁开了眼,眼皮还挂着变得粘稠的褐色浆液,胶着挂在开合的眼窦间,红突突的眼球凝着无比邪恶的气息。
邪修哈哈大笑三声,抬起的掌心冒出一团污糟糟的红色线团,分别牵引缸中的尸傀,红线从心脏长出,他手一收,尸傀群起而舞之,在他的操控下走到了一处石室,里面放满了石棺,气息森冷,尸傀们各自找了石棺躺下,石棺内白色冷气散发,尸傀们闭上了眼睛。
邪修给它们腐烂掉的皮肉粉饰一番,青黑色或溃烂的皮肤变得和活人一样,连难闻的尸臭都不见了。
缺胳膊断腿的也找了其他残躯的配件缝补匹配起来,一具具修补完成的尸傀赤身裸体躺在石棺里,被梳妆打扮成活人的模样,换上了得体的衣服。
原本迷迷瞪瞪,意识完全剩下黑暗的乔嫣良只觉得体内被注入了一股非自然的力量,使她得以醒来,醒来后她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周自己的脑袋和手臂,指关节各飞各的,让那邪修看见了。
他早不记得她是哪位,大声喝道:“三九九,注意你的举止,去了凡人间就得伪装得和常人一般无二,不可露出破绽,懂了吗?”
三九九是尸傀的编号,每个尸傀都有编号,按照制作顺序的先后来命名。
这些基本上是未开智或初开智的尸傀,邪修说话,它们齐齐点头,关节点颌,发出咔吧咔吧的清脆声响。
除了乔嫣良,睁着对儿红眼睛,歪着脑袋望着他。
他也并不在意,毕竟也有个别尸傀听不懂人言。
那些听不懂人话的就单独分一批,好好调教一番。
他又挨个往它们眼里滴药水,药水触及血色红瞳便颤缩纠缠在一块,很快散开,变成圆溜溜的黑瞳。
都无差别,清一色是黑黝黝的圆瞳,看起来就像人偶一样,有几分别致的诡异。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是看不出来的,那瞳黑沉沉的,什么也映不上去。
她轻轻眨了眨双眼,很明显地感觉到了干涩,索性一直睁着,百来个尸傀静悄悄地坐在石棺中,一动不动,就仿佛是人造出来摆放好的物件。
在邪修手底下被驯养的这段时间,她了解到了一些事情,只有弱小的邪修才会独自一人或结伴去猎杀人类增进修为,能够制作尸傀的邪修都是比较有本事的中高等邪修,能够制作的尸傀越多,本事越大。
尸傀可以帮助邪修虏掠人类,收集情报,充当手下或开战时的兵力。
很显然,把它们制作出来的邪修不是一般人。
他不仅有尸傀作为手下,也有不少邪修是他的手下。
每天除了炼尸傀,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睡懒觉和看书,与乔嫣良脑中臆想的邪修形象并不一致。
她作为贴身伺候在身旁的尸傀,只要给他递药水,递刀具,递针线,递零件,递书,递酒,递水果……
然后邪修就会极其满意的模样抬起她端住的两条手臂左看右看,又往接缝里摸摸。
问她说:“我的手艺棒不棒?”
这两条手臂都不是她的,是他从死人堆里翻出来与她看起来极为匹配的手臂,是男人的手,却极白皙修长,接到她身上毫无违和感。
她不反抗,因为这段时间能够吸收源源不断的邪阴之气,对她来说极为养身,粉饰起来的假皮假肉看起来也粉润了不少。
偶尔有尸傀会带回来一些活人,那邪修总是用刀割开人的咽喉,放了一杯盏血,蘸点活人身上片下来新鲜的肉慢慢吃。
变成尸傀的缘故,她闻到血和人肉味就几乎要发疯,和那些乱哄哄的尸傀扑腾在一块,一次在尸傀群中被蹭到了脸颊,露出青黑色的来,原本狂笑不止的邪修笑容戛然而止。
怒骂道竟敢把他的作品刮花了,当即把几只聚在她身旁的尸傀烧了,过后把她单独带去一间屋子里,里面充满了奇异的药味,也混着金属的气味。
他对乔嫣良说了句:“你脸皮还不够厚,得镶金的。”
于是从一筐各种金属中挑出一坨金块,熔了又调和了点白面面,糊在她脸上空缺凹陷的地方,做了点假肉给她塑脸,尽量将她脸和身上的肤色调到几乎一致,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个中规中矩的活人。
他便放她回去了,一路上她掂着稍微变沉了些的脑袋,抚摸上了脸颊,手感类人,又有那么几分像猪皮。
之后她要被派发去做第一个任务了,在凡人间就像一个普通人一样活着,仅此而已。
没有被下达命令的话不得伤人,她是由邪修一手调教出来的尸傀,他对乔嫣良十分满意。
“三九九,性子沉稳,通晓人性,又绝对服从命令。”
在她临走前,邪修单独给她开了个小灶,喂了她一滴血,能够使她实力变得更强,也能让她足够服从供血人。
她的身份是逃荒少女,自一个闹饥荒的村落逃出来的可怜女孩,掏出了父亲皱皱巴巴的亲笔,有好心人见了安顿了她,让她在一家饭馆里洗碗,每日从后厨里出来,本应累得狼狈不堪,或脸色发黄的女孩却总是笑颜娇俏,肤白如玉,不由得让人眼前发亮。
而且无论做了多少脏活累活,也总是一副没有做过活计的模样,身上一点变化也没有。
眨眼便到了冬天,大家都哆哆嗦嗦在屋里就这灶火的温度,舍不得再走出来一步,便叫坐在冰天雪地里洗碗的乔嫣良替他们做一些小事情。
她温温柔柔地笑,也不拒绝,众人注意到,即使在冰天雪地里,她的手也没有冻得通红,脸颊也是从始至终就挥之不去的瓷白粉嫩。
一开始还好说,大家都觉得她漂亮,像不染纤尘的富家小姐,时间久了不免都觉得怪异,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彼此脸上看到了难色。
后来她体质的怪异之处也让老板注意到了,不管是怎样,老板为难至极的对她说了好多的话,又塞给她钱,希望她能离开。
原以为她会挣扎一会儿,或者求老板不要赶走她,却是平静地笑了笑,也没接过钱转身就从二楼窗子一跃而下。
让众人心惊肉跳,纷纷趴围上去看,没有想象中地摔在地面上半死不活,她的身影蹁跹自若,犹一只振翅的蝴蝶,裙摆飘飘。
他们大呼:“她果然不是人!”
她又辗转去了别处,因为她是尸傀,只能够听令于主人,主人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她让她在京城里开一家布庄,铺子的地契由另一只尸傀交到了她手上,她开始招募一些凡人绣娘为布匹绣出栩栩如生的花样,又找了凡人充当布庄里的伙计,于是这间布庄便有模有样的运作着。
白天,这儿是布庄,到了夜晚,一匹匹美丽的布从支起的桌柜滑落,跌到地下档口,纷纷挂到空幽地下巢穴上方的绳索上,形成颜色各异的布幔,随风摆荡,由于布料都是少女们喜欢的颜色,少说有乳色杏白或玫红,布料柔软缥缈,纷纷迭起的布匹就像韵律起伏的涤纱,轻挠着人的心尖。
这里是个地下尸窟,阴气富集,这些布会由阴风加工,浸染阴风的布料属极阴邪之物,散发出来的阴气凡人肉眼是看不见的,再添上几许香料,散发的靡靡香气掩盖了阴气的郁色。
那位邪修是个调香高手,这香料看起来糜丽,味道不如艳俗的烟紫色香烟看起来那般匹配,意外的清新小意,令人忍不住驻足轻嗅。
女子,阴类也,阴气好阳气,也亲近阴气,所以许多少女都对这里的布料生出了亲近之感,纷纷购置了自己属意的布匹制作衣裳或香囊。
乍看没有什么,但是女子穿戴久了这种布料制成的东西会导致外阴侵体,身体越来越差劲,若是男子使用,阴气遇见阳气会想与之结合,阳气亦是,但阴劲大过于阳,用不了多久,身上佩有阴料的男子会气血不足,阳气失丧,变得嗜睡,贪婪,暴戾,一副纵欲过度的面相。
这是阴气太重的表现,自古讲究阴阳调和,所以二者皆不可失衡。
到了足够打破一片地方的阴阳盘时,让阴气和阳气失衡暴动,便是尸傀饱食盛宴的时刻,尸傀们的尸身源源不断到滋润,便将转化的力量供养给邪修。
不知道那位邪修正在干什么,她的布庄一直都经营得很好,有一天,有一群姑娘来到了布庄挑选布料,如往常一样,漂亮的布匹供她们精挑细选,而她只需要在柜桌后静待。
那几个姑娘里头有一道极为熟悉的嗓音,她的眼珠转了转,进出店铺那么多的姑娘,她很少能对谁的声音产生熟悉感,不排除这世上有几个嗓音相似或重合的人。
她不到一会儿便想起来了,这声音不正是那日在棺材里听到的,脑海里断断续续的记忆浮涌上来,一道属于她的剧情线逐渐拉开,她了解到了在这具身体中发生的概述性的事情,这样就不会和她本真的人生经历混淆。
这具身体的主人叫做纪梵贞。
那几个姑娘中有一张娇俏如花般的容颜与她概述性记忆中的脸庞重合,这正是他的商贾父亲迎娶进门的二夫人之女 。
察觉到有视线落在身上,那姑娘稍稍仰头望去,只见坐在柜台前的女人长着张中庸的脸,肤色比常人稍白,看来并不显眼。
女人的视线与她的眼睛对上,脸上还带着令她不大舒服的笑,她的眉头微微拧了起来,神色中带上了些许嫌恶。
看着她作甚,怪讨嫌。
她是个心高气傲的女孩儿,在她眼里,有价值或有地位的人,才有资格与她对视。
这种视线于她来说是一种冒犯,她挑了挑眉,拎起薄薄的眼皮,上下扫视了一番她高出柜桌的半个身子。
她总感觉这女人的身形很熟悉,高挑,端庄,脑海里蓦然闪过一道身影,看向这女人的眼神里也薄染上了几分敌意,尽管女人长相与气质和她记忆中的那张脸不相符。
只见她侧过了身去,与周围正在挑选布料的小姐妹窃窃私语了一番,那些女孩儿们都抬起了头,眼神纷纷落到了乔嫣良的身上。
“老板娘。”有一位姑娘出声。
“你为何要一直盯着我们看呢?是怕我们弄脏了你的布料吗?我们只是挑选的时间稍长了些,手也很安分,没有在布料上碰来碰去的,再说了我们的手都很干净,要知道,和我们一块儿来的姐妹从小就是金盆洗手,哪个手不是不沾阳春水的?
别的姑娘家指腹摸过也许还会把布料勾出丝,你家的布料粗糙,我们摸了手还发红呢。”
她们几个同一时脸上都露出了愠怒。
“我们不买你家布料了,走。”
她还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们看,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心里发毛。
那二夫人的女儿昂首挺胸地跟着几个女孩一同踏出了门槛,视线与她擦形而过。
回到了家,她埋怨似的把今天的事向自己母亲说了一遍,说那女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让她十分不舒服,而且不看她脸的话,身形和纪梵真有八九成像。
倚在塌上捧着本活色生香的书本看得起劲的女人点着头,一边听女儿说话,半晌懒懒地掀起眼皮来,一双琉璃似的灰蓝色瞳孔似是掠过几只白鸟的天空,眼波流转,令没有遗传到她这双美目的女儿攥紧了拳头,压下了心中冒出的嫉妒。
“废物,我是怎么教你的?这么着急干什么,人死了都死了,和她那斗不过我的娘一样,她活着的时候没法和你还有你弟斗,死了难不成还能借尸还魂,再跟你争,争得过吗?
就算是借尸还魂了又怎么,你怕她干什么?今天做的事那么的小家子气,还敢与我说,也不怕人笑话你,你真让我蒙羞。”
她声音慢悠悠的,好似黄莺出谷,可每说一句话,都叫她女儿脸色白上了几分。
她心中记恨,却态度恭敬,不敢有分毫僭越。
当她母亲放软了语气后,她便如寻常女儿家一样委屈的扑入母亲怀中,屈膝将头侧枕在她膝上,小心翼翼与她说话,带有讨好的意味。
两人在私底下相处的模式并不像母女,她更像母亲手底下豢养的一条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