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台的隔壁的操作台上,是几个空桶,透明的桶壁挂着黏稠的紫色物质,大概就是淤积。
而另一批桶,里面是满满当当的肉色的物质。
说不上来是液体还是固体,反正手术台上的躯体已经趋于完整,“多托雷”正拿着刮刀,一点点将肌肤抹平。
“这个主体,自己去吃席了,把最累人的活交给我。”
这个声音咋咋呼呼的,哪怕多托雷的视线并不在做实验的人身上,少女也能认出这就是之前那个年轻的切片。
多托雷这个时候倒是不忌讳了,像是刻意领着少女将这具躯壳从脚到头都细细地看了过去。
平心而论,这具躯体,很美。
只是当视线移到脸上时,少女被吓了一跳。
不是因为这具躯壳的五官有多么惨绝人寰,而是——
脸上根本是一片空白。
这样的“脸”放在一具已经和人一般无二的躯体上,有种说不出的诡异感。
就好像这里原本躺着的是一个完整的人,它安静地睡着,这时,有人将他的五官生生抹去了。
“接下来,还剩下......画脸。”
“主体对脸好像没有什么要求吧?”、
“不过太丑的话会被那群老家伙嘲笑的吧?”
“笑就笑吧,反正他们倒退个几十上百年就是我。”
这个小切片的话很多很密,但是手脚很麻利,边说边干进度根本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他手下看似潦草,其实捏出来的五官并不算平庸,可以说别有风情,算得上一个美人——
只是和少女这张脸,大相径庭。
“最后一步......地脉浓缩提取物,注入——”
小切片按下一个按钮,一边试管中的液体肉眼可见地降了下去,那具躯体身上的脉络隐隐亮了起来,从左胸蔓延到全身——
当微光爬上躯体的脸的时候,小切片辛辛苦苦捏的脸,以一种诡异的状态融化了。
像是把一块史莱姆凝液投入一大缸史莱姆凝液中一样,先是轮廓清晰地瘫倒下去,然后缓慢但是肉眼可见地下沉,最后伪装成无事发生的样子。
“?”
虽然对这张脸并不上心,但是亲眼目睹自己的劳动成果无声无息地消失,他还是会不爽。
“怎么回......”
小切片话还没有说完,就看到原本归于平静的脸上竟然泛起了涟漪,随后,先是一个小巧的凸起从面中隆起,然后出现了人中,下面浮现出了唇形......、
虽然没有任何血色,但是这确确实实是一张脸,就连身躯都或多或少发生了一点变化,但是小切片并没有注意到。
因为这张脸,是一张极美的脸。
“这么好看......”
小切片似乎嘟囔了一句,除了感叹,还有那么一些不服气。
少女亲眼目睹这一切发生——
一模一样。
这张脸和她一模一样,是就连她自己都会恍惚一下,躺在那里的人是不是就是她自己的程度。
这种亲眼见证的震撼比当初第一次和“死”面对面的震撼只多不少。
虽然她自认为还算是见过一些大场面的人,在此时也感受不到除了“荒诞”以外的情绪——
不,应该是有迹可循的。
在混沌的思绪中,少女好像抓中了某个线索,但是这个线索又虚无又滑腻,哪怕抓在手中,也无法将背后的真相一把拉扯出来。
视线骤然扭曲,少女终于拥有了躯体的控制权,一把将自己的上半身从桌上支了起来,薄汗已经密密麻麻地爬上了少女的额角发梢,沁透着丝丝凉意。
“看明白了吗,小姐?”
多托雷坐在桌边,手上把玩着剩下的一小瓶药剂。
“嗯......不过,您现在,是本体,还是某个切片?”
“如果是说现在的话,是本体。”
少女挑挑眉:
“还有不是本体的时候?”
“也就一两次,小姐,我还是很重视你的。”
毕竟自从那个人潜逃了之后,就很难找到这种玩不坏的实验品了。
——
终于等到少女回来的“死”像是某种大型犬,在少女打开门的那一刻一下扑了上来。
少女并没有反应过来,但是出于肌肉记忆,她还是张开了双臂,稳稳接住了“死。”
“......要一起洗澡吗?”
浴室里雾气氤氲,打湿了两人纯白的睫毛,像是在冬末最后一场小雪中为了迎接春日而挂上的薄霜。
套间的浴缸是一个足够宽敞的圆形,坐下之后,水位堪堪没过少女的胸口。
少女细细端详着这张脸。
一样的脸,一样的头发,甚至连胸口处浅色的疤痕都一样。
就好像,这是另一个她。
而“死”——
没有姓名,没有性格,没有属于自己的经历。
甚至于它被制造出来的原因,可能也仅仅是为了解决淤积带来的灾难,或者是研究她的副产物。
少女伸手抚上那张脸,抬手被带起的水花染湿了它的面容,让冷硬的表情有了一丝温度。
大拇指按住它的嘴角,然后轻轻用力往两边拉开:
“这是笑。”
“开心的时候可以笑。”
“开心?”
“对,”心头的酸涩攀援而上,少女对着“死”扯开一个笑,“就是......”
少女一时语塞,她竟然不敢确定“死”在看见她的时候是不是开心的。
“我见到你的时候,是开心的。”
很抽象的形容,但是让少女用她这短暂的人偶生涯中积攒的阅历去解释这个词语,又未免太单薄了。
“就是一种,想要一直这样下去的感觉。”
少女的话还没完全落下,就感觉腰间有一双娇嫩的小手扶上,一股重量一把将她压入水中,耳边“哗啦”的入水声在这一刻被隔离在外,少女未来得及闭上的眼前出现了“死”那双没有聚焦的灰眸。
两人纯白的发丝在水中纷扬,然后随着动作交织,缠绵在一起。
一个没有什么轻重的拥抱,将两人都拉入了狼狈地境地,再次钻出水面,两人的发都湿漉漉地贴着肌肤,水滴顺着鼻梁,睫毛,下颚,一点点,没入了水中。
“开心。”
“死”尝试拉出了一个僵硬的笑容:
“和生在一起,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