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生，感受到来自外界的善意和温柔，很少很少。
小镇的老板娘，学校附近做工的老板，经纪人，季瑾一，他们都曾给予过我或多或少的帮助，如今，秦导也算一个。
行事上，他不像说话那般霸道，反而充满了温柔。
很多时候，我会产生一种被人呵护的错觉，这种错觉令我少许地得到安慰，认为这场交易也不是那么不堪。
我躺在床上身心疲累，疲累之下是对未来并不期待的展望——接好的角色，演好的剧本，拿高的片酬，迎接更多更加闪亮的灯光和世人的赞美，之后，再用所获得的去弥补欠缺的一切。
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填补上恶魔砸下的窟窿呢？又什么时候才能满足恶魔的血盆大口呢？
未知。
我感觉自己已经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哪怕爬到最高处，也无法获得半分快乐，反而内心愈发平静。
凌晨三点，秦导终于累了，我识趣地掀开被子穿衣服，跟他说了句“谢谢”悄无声息离开。
回到家时，已经三点半，我极度倦怠，草草冲了澡就上床睡觉，再醒来时已经中午十二点。
我的手机上有一通经纪人的未接来电，打开微信，只有简短的两句话：
七点：你要火了！
十一点：你在哪儿？事态控制不住了。
我以为是秦导公布了电视剧角色的事，可看他后面那句话，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而且未接来电显示是在第二条微信之后，显然是急于联系上我。
于是疑惑地直接给他回电话，他很快接起，压低声音问我是不是还和秦导在一起，让秦导赶紧帮忙把舆论压一压，我问他什么舆论，他哑声一秒，有些隐晦地问：“你们不会还在那个，根本没看新闻吧？”
经纪人处理这种事情向来得心应手，如果不是闹得太大，根本不需要请秦导出手。
我心中警铃大作，连忙翻出今天的热搜，霎时五雷轰顶。
各种实锤不断往我身上砸，这些都无关痛痒，毕竟做也做了，我认，只是当我看见热搜榜上季瑾一的发帖时，心就像被千万只利箭贯穿，疼痛难忍。
亲眼目睹心爱之人为了保护另一个女人伤害自己，这种心痛无以言表。
沉默太久，经纪人在那头催我：“林舒淇，公司也公关了，道歉信也发了，但舆论还在持续发酵，你赶紧求求秦导，让他想想办法。不然你这次真的是凶多吉少了！！”
我失神般轻轻回应：“我知道了。”
然后果断挂了电话。
原本以为利用身体换来的会是一片坦途，却没想到，失身之后接踵而至的会是身败名裂。
真是可悲，可叹，可笑。
我静坐在沙发上，抬头望着玻璃窗外湛蓝的天，不断思考这一路走来的意义。
可我想不明白，不知不觉，我站在这里已经不需要什么意义，就只是被生活逼着往前走，不得不前行。
手机不断响起微信新消息的提示音，我微微扫了眼，是经纪人在问我这边情况如何。
我没有回复，只是调出手机联系人，看着秦导的联系方式发呆。
好累。
前所未有的疲惫。
要继续吗？还是就在这里停下？
没有答案。
但当你不知道要如何抉择时，命运会替你作出选择。
恶魔很少给我打电话，他们知道我的住处，如果有事找我或者要钱，都是直接上门来堵，以免我拒绝或者不配合。
我格外平静地接听，听见他用意料之中的口吻问我：“听说你爬上秦导的床了？你看，早晚不都是这个结果，也不知道前几年那么辛苦到底在坚持什么。”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鄙夷，仿佛在说，本身就是做婊子的料，还非要立什么贞洁牌坊。
这些年为了在圈子里站稳脚跟，多少难听的话我都听过，多少罪我也都受过，心如止水的我只是笑了笑，并不说话。
他也不气恼，自从沾上赌博要从我这里频繁拿巨款开始，都会对我先礼后兵。
“秦导身家应该不少吧？他结婚了没有？要是没有，你就努努力，争取早点儿把他弄到手啊！”
紧接着，电话那头传来她不屑的声音：“就她心高气傲的，人家也未必看得上，况且秦导那样的人，肯定不止一个女人，做情人正好，睡一晚要么给钱，要么给资源，各取所需，互不牵扯。”
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还能从他们口中听到如此不堪入耳的话，试问天下有几对父母会像他们一样，唆使自己的女儿用身体去换取利益？
“你们不就是要钱么，我这里有张卡，够你们还赌债了，再多也没有了。”
“那我现在过去取！”他难掩兴奋，甚至有些惊奇为什么我这次这么好说话。
我冷淡地制止他：“明天再来吧，我今天太累了。”
“好好，那你早点儿休息，我和你妈明天过去看你。”
他谄媚地说了句不痛不痒的体贴话，很快挂了电话。
人性的丑陋与贪婪在这一刻体现得淋漓尽致。
我微笑着给经纪人回微信：这一切，很快就结束了。
他满意地回我：既然争取到了秦导的另眼相待，就一定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别掉以轻心，静候佳音。
看完回复后，我把手机扔到一边，起身打开冰箱，里面空空如也，我只好再度拿起手机点外卖。
为了保持身材，已经戒掉了许多曾经喜爱的食物多年，我总算可以为自己放纵一次了。
当一个又一个外卖小哥把久违的食物递到我手里，我感受到了陌生的满足。
渐渐地，茶几上摆满了食物，香味充斥在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我拉上窗帘，把手机调成静音扔到一边，蜷腿窝在沙发里，安安静静看电影。
没有压力，没有烦恼，没有任何伪装，如此轻松适意的状态，我已经很久不曾体会了。
食物吃不完，大多数已经冷掉了。
残羹冷炙失去了温热时的美味，就像生活失去希望和阳光，再没有任何想要触碰的欲望。
电影的声音响在昏暗的客厅里犹如催眠曲，吃饱喝足的我又困了，顺势躺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睡了一觉。
再醒来时，电影还在重复播放，窗帘外已经没有任何光透进来，室内一片漆黑，电视机的荧荧微光很快被黑暗分解。
我起身摸出手机，已经九点，没有任何人打扰我，调静音根本就是多此一举。
点进QQ，时隔多年，再次毫无顾忌点击进入季瑾一的空间，映入眼帘的还是2013年冬天的那条动态：我嫉妒，真的。
或许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到底在嫉妒什么，但是我知道，在他这条动态前的几个小时，林易安发了和萧菩的官宣动态。
如我所想，他只能和我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偷偷关注所爱之人，偷偷舔舐伤口。
季瑾一是个很少发动态的人，空间里的信息少得可怜，其实根本没什么看头，但我还是反反复复，从头到尾浏览了好多遍，甚至只是随手发的一片云，也看了好久好久。
那个时候，即使同在一个城市，呼吸着同一片天空的空气，我也没办法和他见面，既然见不到，看一看他头顶的云也是很好的。
可惜，他的空间相册锁住了，里面有上百张照片看不见，不过不用猜也知道是关于谁的。
林易安是我心中的一根刺，我羡慕她，嫉妒她，恨她，又妄想取代她，成为她。
扭曲的心理让我对打开这本相册产生了很极端的执着。
过去的岁月里，我理智地分析过，可无论是林易安的生日还是喜欢的数字都无法打开。
我想，到底还是因为我对他们的事情知之甚少，所以对于两人之间的类似于纪念日之类的日期一无所知。
意识到这一点，我更痛苦了。
现在，我依然打不开它。
我胡乱试了许多数字，甚至疯狂到用最笨拙且低效的数字排列，进行锲而不舍的试错。
午夜十二点，我终于累了。
我换上2010年，季瑾一陪我去面试时穿的裙子，打开窗户，感受着徐徐吹来的凉风。
电视机里的安迪最终得到了救赎，而我穷极一生，既没有成功自我救赎，也没有等到那个将我从深渊中救赎出来的人。
无论是季瑾一，还是安迪，都不属于我。
闭上眼，仔细聆听喧闹的夜色，和这个世界做最后的告别。
一抹纯白自高楼之上一跃而下，像一朵随风凋落的白玫瑰，宛转轻盈。
凌乱不堪的茶几上，用外卖盒压着一张纸条，上面用娟秀的笔迹写了这么一句话：
力竭神迟，大梦一生……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