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渊隐在有些散乱的鬓发中的耳朵微微发烫，他出了帐篷，看到不远处站着的苏南，招手道：“那边那个，你过来一下，去取一些金创药过来，就说是我要用的。”
苏南恭敬行礼，弯腰的时候看了眼他身后的帐篷，心中知道这是渊二爷给苏梨落准备的，便低低应了声。
等苏南转身离开，谢子渊看着四周不时在断壁残垣上来往的人，他垂臂在门口站定，长睫微垂。
这丫头还是不聪明，就这样在里面换衣裳，没有一点防备心。
而帐篷里的苏梨落正慢慢脱衣服，看到腰间的青淤，还有那勒出的道道血痕，再抬起手，看看自己满是小口子、伤痕累累的手，眼眶不由有些泛红。
前世今生，这还是她第一次遭这种苦。
妈妈，我好疼啊。
她用手捂着脸无声哭了起来。
……
神京城。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这是整个神京城人都能感受到的地崩。
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坊间关于太子不仁，上天降灾以示惩戒的流言蜚语甚嚣尘上。
寻常的黎民百姓只敢在私底下偷偷议论，但那些被有心之人裹挟了的读书人，则是手持笔杆子，写出一篇又一篇文章，攻讦指责太子周震。
更有人编出了童谣，任由稚童在大街小巷传唱。
“立我蒸民，莫匪天极。朝有震者，野有殃灾。”
上天养育黎民百姓，天下事物没有不合乎上天准则的，但朝廷里有一个名字叫震的人，因为他在，乡野才会发生灾祸。
清脆的童声传唱着攻讦太子的童谣，一时间太子周震历来积累的威信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神京城内风起云涌。
皇宫。
“无稽之谈！”
景安帝手一甩，直接把手中的奏章扔到了下方太监的身上，太监身体不可抑制地抖了抖，在地上趴得更低了些。
景安帝面色愠怒，浑身的气场犹如山岳崩塌，威势滔天。
整个宫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俱是屏息凝神，心惊胆战。
一直坐在侧首的太子周震起身，慢条斯理地去捡起了奏章，打开看了一遍。
而后他略显富态的脸庞上泛起些许笑意，对着景安帝笑道：“父皇，儿臣倒是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能和父皇相提并论。”
景安帝抬眸看了眼面色不改的太子，缓缓收敛了自己的威势，淡淡道：“何出此言？”
“这是哪位大臣的奏书？让儿臣这个太子罪己？”
太子拿着奏章走回自己的座位前，翻看了两下，笑道：“原来是礼部右侍郎吴大人，呵呵……”
“自古以来，当国家发生天灾人祸，政权危难之时，历朝历代的帝王都会沐浴斋戒，祭祀天地神灵，自省“罪己”，忏悔自己的过错和失误，甚至有时还会对全天下颁布“罪己诏”……”
“如今，儿臣这个太子，竟被推出来，被要求罪己……这岂不是说明，他们把儿臣和父皇相提并论了。”
太子脸上的笑不达眼底，因为他和景安帝一样，一眼就看出了这封奏章的险恶用心。
不过是大力鼓吹太子，把他和景安帝放在同一位置，希冀借此引起皇帝的猜忌。
可他们却不知道，太子和景安帝真实的相处方式。
他们是君臣，但更是父子。
景安帝几乎手把手带大、手把手教导出的太子，他最了解。
性格虽太过仁慈，但面对大是大非时从未出过错，会是个好的接班人。
最重要的是，太子比其他皇子聪明太多，从不会主动伸手要自己不该要的。
景安帝对太子周震的信任程度，远超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太子，也远超天下人的想象。
有时候景安帝自己都觉得惊奇，他对太子周震和皇太孙周昱的感情，不像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皇室亲族，更像是寻常人家的父子，他挣下来的家资，定是要传给他们的。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父子亲缘吧。
景安帝锐利的眸子一转，看着心态很好的太子，心想，这些年，太子的养气功夫终于初见成效了。
他的声音也变得平和，轻描淡写道：“这无关紧要，主要还是看他背后之人是谁。”
太子拂袖把奏章在景安帝桌案上打开放好，稍稍迟疑了片刻，低声道：“儿臣记得礼部右侍郎吴承贤当初入仕，走得是胡家的门路，进了礼部以后一路上升，也没少受胡家暗地里的帮助，胡家是河东大族，家族里出了个王妃，心里未尝没有算计，他背后代表的势力，代表的人，很大可能是周霆。”
文安王周霆。
景安帝眸子眯了眯，端起茶盏用茶盖轻轻撇去浮末，呷了一口，继续问道：“那你觉得这到底是胡家的意思，还是文安王的意思？”
太子沉默了半晌，抬头看向斜对面墙壁上高悬的一张千里江山图，嗓音微沉，认真道：“儿臣与霆弟同岁，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儿臣不想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他……”
“所以，儿臣宁愿相信是胡氏一族擅作主张。”
景安帝心中叹了口气，这个太子啊，就是太过仁慈……
再一次呷了口茶，景安帝神色不明道：“若是此事全权交予你处理，你如何做？”
太子精神一振，停顿片刻，刚想开口，宫殿门口就有小太监通报，道皇太孙殿下来了。
“快唤他进来，哈哈哈哈。”
本来还神色不明的景安帝，只是听到皇太孙周昱的名字，脸上就绽开了笑容，不再像是手握杀伐大权的皇帝，更像是个期待与孙儿见面的慈祥祖父。
太子微微愣神一瞬，已经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面上神色也是变得与景安帝如出一辙，慈祥和蔼。
没多久便有一个锦袍少年从门口走了进来，先是逆着光看不清面容，那一身的气质却是卓尔不凡。
等他走近，在正殿里行礼，一举一动都充斥着贵不可言的气息。
“孙儿见过皇爷爷，见过父王。”
看着眼前龙章凤姿，五官俊朗的皇太孙，景安帝拂了拂短须，立马笑呵呵地道：“起来，快起来，到朕身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