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渊醒了之后只看到金丝虎,没看到苏梨落,急切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做过的事情,也知道她救人后晕了过去。
刚知道的时候,谢子渊心中第一个念头竟是,她为什么要去救他们?自己的身体就那么不重要吗?
他知道苏梨落先救上来的是他兄长,心下就不可抑制地想,若是她后面没有再跑那两趟,是不是就不会累晕?
他觉得自己自私又凉薄。
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不爱不恶者,生死随意也。
而他拖着尚未完全恢复的身体到了苏梨落的床前,就看到她似乎梦魇了,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不要走,不要抛弃她。
看着苏梨落往日白里透红的肌肤变得惨白,脸颊上的泥土被擦去,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渗血,充满了破碎感。
谢子渊就想起自己得救后的第一眼,那一瞬他简直把苏梨落看成了仙女下凡,有一种荒诞的不真实感,这也促使他醒来能动后就跑过来看她。
“好了,别哭了,都没事了。”
苏南在帐篷外不远处,听到哭声赶过来。
一掀开帐篷,就看到渊二爷站在苏梨落床边,苏梨落正拉着他的袖子蒙面哭泣,而传闻中不好相与的渊二爷正低声哄着,语气不耐,但逆着光的侧脸眉眼却极为温柔。
苏南眸子暗了暗,又悄然无声离开了。
谢子渊刚刚也察觉到有人掀开帘子,但他不在意,一心安慰着哭得泣不成声的苏梨落。
心中不免感动莫名,这丫头平时表现得很倔,就连说话有时候也是没大没小的,但她对自己的这一片心意,却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好了,别哭了。”
苏梨落抽抽噎噎,她已经从刚刚满心的悲戚中回过了神,想起自己拽着谢子渊袖子大哭的样子,她就感觉自己丢人丢到了姥姥家。
不过大哭一场后,心情倒是舒畅了许多。
被谢子渊袖子遮盖的一张小脸上悄然染上几丝红晕,有些不敢见人。
太丢人了。
谢子渊却是轻轻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提醒道:“外面赈灾军队过来了,等会儿咱们这些人都要听从安排,到山下的安置处集合。”
鹤麓书院里读书的都是各个大臣或世家大族的子弟,个个出身不凡,哪一个背后的关系网都不浅啊,此次地崩,鹤麓书院遭灾,那可是引起了另一场大地震。
兵部左侍郎卢正华刚被景安帝任命为赈灾大臣,家里的门槛就差点被踏破,不知有多少人递了名帖,送了礼物,希望他帮忙救人。
卢正华虽是太子周震的心腹,但事关重大,牵扯了太多势力,在这种天灾面前,他可不敢乱应承什么,只得通通以尽力而为的说法把各家人打发了。
赈灾军队打着朝廷的名号,自然是先去了受灾最严重的枕舟县城,第二天能立马派人来了鹤麓书院,其中不止是卢正华一人在出力。
前来赈灾的大小官员,哪个没有个同僚旧故,关系扯来扯去,都是催促上山救人的。
所以在派人上山这件事上,他们前所未有的意见一致。
鹤麓书院位于山腰,万一还有余震,这位置可说不上安全。
因此打算让已经脱离危险的人都先撤回到山下,那里有一片空旷地带,作为临时的安置处。
苏梨落听到这话才抬起头,一头长发乱糟糟的,疑惑道:“咱们走了,那还在废墟下埋着的人怎么办?”
她面上泪痕犹在,脸红红的,眼尾红红的,就连鼻尖也是红红的,虽然有些狼狈,但落在谢子渊眼里,却有几分可怜可爱。
“剩下的工作自然有朝廷人马接手,咱们就不要在这里添乱了。”谢子渊盯着她的脸,悠悠说道。
“可是,金丝虎可以帮忙……”苏梨落抿了抿唇,想着不知道还有多少人埋在废墟下,她就觉得心里不踏实。
谢子渊微微弯腰,低下头,直勾勾地盯着她的眼睛,和她对视,话里多了几分认真:“苏梨落,你要记住,你是个小丫鬟,是个小姑娘……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
即使心中怜惜她的一片赤子之心,但他必须阻止。
这个古代社会,阶级固化,苏梨落她一个小丫鬟太过于出挑,可不是什么好事,受到越多关注,对她来说越危险。
所以谢子渊听小厮说了苏梨落做得事情,他觉得已经够多了,做得也足够好了,是时候明哲保身了。
谢子渊心底深处泛起了前所未有的紧迫感和焦躁感,如果自己更优秀一点,有能力,有权力,那苏梨落是不是也能顺应心意地去做她想做的事情?
他没有哪一刻如同现在这样,胸膛里的热血涌动,想要长成一片森林,去庇护她这棵摇曳的小树苗。
苏梨落被谢子渊认真的语气说得一愣,眸子眨了眨,很快便理解了他的想法,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也没有生气,还不由感叹了一下,古代少年和现代少年的差别之大。
她收回手,轻咳了一声,拖腔拖调道:“我一个小丫鬟,能有什么本事救人?肯定是要交给朝廷的!人多力量大!”
而后又故意停了几秒,拖长了语调,调侃道:“倒是渊二爷,来了鹤麓书院,竟长了这么多的学识,真令人惊讶呀!”
谢子渊潋滟的眸子动了动,听她打趣,耳尖都有点发热,面上却若无其事道:“那你不看看小爷是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啊对对对,二爷说什么都对。”
苏梨落也想开了,她一个人能救多少人?还不如尽自己所能帮帮忙。
她从床上坐起来,就感觉到腰部的不适,用手轻轻碰了下,就有一阵疼痛感传来,苏梨落忍不住蹙了蹙眉头。
都不用看,她就知道,肯定是青紫淤斑了。
她忍着痛,把还站在床边的谢子渊往外推了推,强颜欢笑道:“二爷还不出去?我可是要换衣裳了。”
谢子渊刚开始被推得退了一步,听到她说得话,眼神飘忽了一下,而后就默不作声地朝外去了。
看谢子渊出去,苏梨落才从床上爬起身,口中忍不住嘶嘶地吸冷气。
她感觉她的腰比她的手还疼,胳膊也使不上力气。
床边放着她的包袱,里面有一件换洗的衣服。
说是床,其实就是用木板和一些别的杂物搭起来的,在这种时候用来休息的拼凑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