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再次在男生宿舍楼下见到关森澄。
看到他的一瞬间，林白心下一惊。
这一次，他的头发更短了。
但令林白心惊的不是这个，而是关森澄走向她时的眼神。
笃定，从容，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事情能够伤害他。
这种极其自信的气场，林白曾在一位年近七十岁的上位者眼中看到过，那种十足的压迫感，让当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心有余悸。
汪睿后来一直把那位老者当作目标，想要修炼出令人生畏的气场。但无论他如何练习也做不到——汪睿的强大浮于表面，永远刻不进骨子里。
而不到十九岁的关森澄，怎么会有这种气场呢？难道真有天生的王者？
林白皱了眉，这个前几天还会拘谨跑到自己面前，试图解释的小男生，忽然让她有些看不懂了。
关森澄看着眼前的林白，身着一条白色收腰连衣裙，头顶绑了一条发带，卷发规规矩矩的披散在身后。
此刻她微微蹙眉，神情困惑。
年轻的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面前，面容素净，如一朵白玉兰。
这样一个美人，被岁月蹉跎，最后形容枯槁，郁郁而终。
他仿佛读着一本已知结局的，对眼前的悲剧角色，心有怜悯。于是温声开口，“找我什么事？”
林白没有回避少年的视线，但他眼如古井深潭，她探不出任何情绪。
怎么回事？林白愈发疑惑，年少的关森澄固然不是一个好接近的人，却从来不会收敛情绪。
尤其是对待自己，关森澄明显是有过一次感情波动的，但也是从那一次，她冷淡待他，却阴差阳错引出后面的事端。
她预想中自己将要面对的愤怒，不甘，甚至是委屈的情绪，竟一个都没有。
难道这才是真实的关森澄？他能在十年后接手关氏，一定有寻常人不及的能力，情绪管理只是最最基本的。
或许回到关家，打开了他的认知，年轻单纯的少年不再适合存在，他收敛了一切锋芒。
在那样的人家里，一定艰难。
林白如是想着，收起了许多无谓的说辞，恳切地开口，“就是来看看你受伤没有，之前的事情挺抱歉的，你还好吗？”
几句话，包含了一切。
关森澄洞悉了她的千回百转，“你说呢？”
林白看着他，少年的眉眼再也没有长发遮掩，却让人更加不可琢磨。她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只能说出那句无力的，“对不起。”
少年的眼眸愈发淡了。
林白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自己还是搞砸了，原本，她只是想报恩的。
***
站在医院住院大楼前，林白深呼吸。
楼上有两个仇人，在上一世，如果说汪睿是将她带入地狱的人，那么汪母便是守护着地狱出口的使者，让她无法挣脱，后半生都陷在黑暗里。
林母打电话将早上发生在大门口的冲突告诉她时，她想，汪家母子从来都只有这一招，团结一致，然后逼林家出手。
即使这一世的蝴蝶效应，事情已然发展到这个地步，他们还妄想着林家的一切。
她捏紧了手指，他们的吃相固然难看，但又何尝不是自己愚蠢的头脑，给了他们自信和筹码？
她将恨意一点点隐藏，一步步挪到病房门前，轻轻敲门。
开门的人是汪母。
汪母愣怔，随即满脸堆起古怪的笑意，让开身。
林白看到病床前，还站着一个修长的少年，少年看过来，嘴角噙着一丝嘲讽。
是关森澄。
而汪睿看到林白有瞬间的惊惶，然后又沉寂下来。
关森澄双手插在兜里，走向门口，汪睿在病床上急急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关森澄理也不理。
林白没有再进去，直觉告诉她，他们之间达成了某种协议。
直到关森澄走过自己身边，开口道，“跟我走。”
林白猛地看向汪睿，汪睿的眼神和她交汇，一触便退。
汪母当着她的面将病房门关上，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她又看向慢慢走远的关森澄。
低下头，一段记忆不受控制地闪现。
那是汪睿把她独自丢在A市的第七年，她孤零零地在老宅里生活，靠着父母留下的微薄积蓄，以及偶尔接到的手工活儿，过得十分拮据。
有天夜里，下了雷暴，她发了烧，家里没有药，体温越来越高。天气不好，她叫不到外卖员买药，只能生生硬扛着。或许是病痛，或许是孤独，或许是那夜的天气，她十分脆弱，拿出电话，拨通了那个久违的号码。
接听的人不是汪睿，而是一个娇滴滴的女声。
一瞬间，仿佛遮羞布落下，无数情绪涌上头顶。她挂断了电话，抱着被子，无声地哭起来。
或许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醒悟，自己被抛弃了。
“林白。”一道声音唤回了沉浸在记忆中的她。明明是少年清脆的声音，却沉沉地让人心安。
林白抬头，昏暗的医院走廊，她看到关森澄的眼睛里有细碎的光。
林白脚步破碎，关森澄虚虚地揽着她，带着她走向医院的大门。
门外的艳阳，可以驱散回忆的阴暗，她站在阳光里，对关森澄说谢谢。
关森澄看着阳光下对他微笑的年轻女人，眼角眉梢却藏着深深悲意。
“一起吃个饭吧。”关森澄顿了顿。“顺便和你说一下刚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