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迎很久没回温家了,从她七岁去了范家,她中间就回来过两次。
因为范家人告诉她,以后范家才是她的家。而她为了讨好范家人,渐渐地也远离了温家。
如今的温家已不是当初煊赫的将门世家了,八年前温父通敌叛国的消息传到京城,温家旁支怕受连累,急吼吼地分了家。
而温父这一脉嫡支,只有温父和一个姐姐。
但温家大姑姑嫁到了外地,这么多年也没回来一次。
温府凄凉的只剩下一个老夫人,还有一个陈最。
陈最这么多年都没离开过。
反而是她这个真正的温家人,从温家出了事就躲在了范府。
温迎敛下眼底复杂的情绪,上前敲了门。
开门的下人不认识她,问:“你找谁?”
“我叫温迎,我找陈最。”温迎道。
“大少爷?大少爷不在府上,你……”下人话还没说完,就看向了温迎身后,高声说,“大少爷您回来啦!”
温迎回头就看到陈最从马上下来,少年今日没有穿铠甲,而是一身黑色朝衣。
他肩膀宽阔,身材比例极好,利落而带着强韧的野性,即使穿着朝衣,战场厮杀之人的血气也掩盖不住。
陈最三两步上了台阶,走到她跟前,手上还转着一把短刃。
“你怎么来了?”
温迎乖巧地说:“我来看看哥哥。”
陈最嗤了一声,抬眼对看门的下人说:“这是府上的大小姐,以后她回府你们都长着点眼。”
下人们这会儿才反应过来温迎是谁,忙点头应下,又跟温迎道了歉。
温迎并没有计较。
是她从不回温府,才让府上的人不认识她的。
“大小姐回家吧。”陈最嘴角一扬,侧开身子,让她先进去。
温迎心中一软,那点浅浅的近乡情怯,因为陈最这句话消失不见了。
她抬脚进了府门,温家似乎跟以前没有任何变化。
但似乎又变化很大。
以前府上来来往往有很多人,如今下人没有几个,而且都是陌生面孔。
不过府上各处都打扫的挺干净的,看不见一点灰尘。
陈最走在她旁边道:“前院就我一个人,不需要那么多下人。温府是你家,你有什么意见,都可以跟府上的管家说。”
如今温府的管家是当初老管家的儿子,看着干事就非常利索。
陈最将人叫了过来,见过了温迎。
外人都说温家早已败落,若不是当初圣上顾念旧情,温家早应该不在了。
但温迎进来,才发现里面井井有条。
似乎只要人回来,温家只能回到从前的样子。
这一切都是因为有陈最维持。
温家欠陈最很多。
温迎眼眶是热的,陈最为温家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该是她了。
温迎道:“我带来了两坛酒,是我自己酿的,你想不想尝尝?”
陈最注意到了温迎眼底的湿润,难得没说阴阳怪气的话。
温迎让人端来酒杯,给陈最倒了一杯。
陈最看着秀气的杯子,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但温迎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杏眼圆圆的睁着,期待地看着他。
温迎端起酒杯,一口将酒喝下。
“怎么样?”温迎期待地问。
她忽然来了想法,既然她酿的酒,那些文人才子都觉得口感清冽,还喜欢的很,不若她去开个酒楼。
陈最没什么表情地放下了酒杯,道:“这种酒也就你们小姑娘爱喝,甜兮兮的,能算酒吗?”
他们在战场喝的都是烧刀子的酒,何时喝过这么绵软甜腻的酒。
“有吗?”温迎疑惑,她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了下去。
陈最眉眼一挑,抱着手臂坐在一旁不说话。
“小姐!”若青慌了,“小姐你不能喝酒啊!”
温迎没有酒量,一杯就醉。
温迎说:“我知道,我不喝多。”
陈最嗤了一声。
“陈最你别看不起我。”温迎忽然直起腰来,直直地盯着他。“你为什么总是看不起我?”
陈最道:“我不跟喝醉的人说话。”
“我没醉,我才喝了一点。”小姑娘脸色严肃,一本正经地说,“你今天好好交待,为什么揪我头发?!”
“我什么……”陈最气笑了,正准备反驳,忽然想起什么来了。
他记得他刚随温父回温家,见到的温迎是梳着两个圆圆的小髻顶在脑袋上的小姑娘。
小姑娘脾气非常大,不喜欢他,就要赶他出去。
她又叉着腰,堵在陈最面前,两个圆圆的小髻,可爱的很。
陈最就忍不住拽了一下。
这下好了,捅了马蜂窝了。
小温迎嚎啕大哭,跑到温父面前告状,说他揪她头发,要将她剃成尼姑。
没想到过了这么久,温迎还记得这事呢。
“你是不是还扯我裙子了?陈最你就是故意的,你怎么这么讨厌!”温迎脸颊越来越红,嘴上嘀嘀咕咕个没完。
似乎要将他之前干过的事,都细数出来。
陈最脸色冷了下来,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温迎讨厌他。
他竟然还坐在这里,听一个醉鬼说话。
陈最站了起来,转身要出去,这时温迎一声怒吼:“你站住!”
陈最不理她,抬步往外走。
“陈最!”温迎直愣愣地看着陈最的背影,好像梦中她看到陈最最后为她收拾尸骨,站在她坟前的样子了。
“哥哥。”温迎忽然软声喊。
陈最脚步一顿。
“陈最,你是我唯一的哥哥了。温家没了,我只有你这么一个亲人了。”
陈最回头,就见小姑娘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
陈最:“……”
他刚才就不应该想看她出丑,而是应该将酒杯夺过来。
陈最走到她面前,舌尖抵住牙根,啧了一声。
“别哭了,龙王庙都要给你淹了。”
温迎不理他,像是要将前世今生所有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如今她在她最熟悉的温家,她再也不用讨好任何人了。
而这一世一切都还来得及,爹爹的仇,她的仇,还有温家的兴荣……都还来得及。
陈最冷着脸,好半晌一把将人抱了起来。
掂到手的重量和柔软让他愣了一下,他一直将温迎当成一个小女孩。
可如今小女孩长大了,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
柔软的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