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着糖葫芦的消瘦汉子,直直盯着朱起,似乎笃定朱起会买糖葫芦一般。
朱起也忘了临行前朱贺嘱咐,径直走向汉子。身形摇曳,如同行尸。
汉子有意挑选,从中选出一串极其鲜艳的糖葫芦,红的不正常。
笑容满面,但汉子面相丑陋,尽管极力微笑,但给人的感觉,比哭还难看。
朱起哪里管的了那么多,随身掏出一枚铜钱,递给汉子后,便狼吞虎咽。
待吃完糖葫芦,朱起一抬头,街上行人攘攘,哪里还有汉子身影。
只能耸耸肩膀,以为汉子做完了生意,扛着担子去了别处。
吃完糖葫芦的朱起,意犹未尽。他长这么大,吃过无数糖葫芦,但滋味都比不过眼前的糖葫芦。
朱起吃完,才想起与人询问演武堂所在。
恰好街边一个算命摊,一个戴着墨镜的瞎子青年,一只脚撑着一张缺胳膊少腿的桌子,此时正百无聊赖的依着桌子打盹。
这样的摊子出现在朱门巷,有点大煞风景。但朱门巷富贵人家却不驱赶,只是路过青年的时候,有意绕开。
朱起人生地不熟,便上前坐在瞎子青年面前,朗声道,“你可知道演武堂所在。”
青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墨镜后面的眼睛咕噜噜转动,然后一扬手,两指不断摩挲,其意明显不过。
朱起只觉得此人毫无礼貌,但是出门在外,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说,便随身掏出一枚铜钱道,“若是你知道,这一枚铜钱便是你的了。”
哪料青年却摘下眼镜,睁开一只只有眼白的眼睛瞪着朱起,神色夸张道,“打发叫花子了。”
朱起白了一眼瞎子,起身欲走。哪料,瞎子青年却拽住朱起手臂。
朱起自幼习武,力大过人。哪里受的了这般粗鲁,一挥手准备震开瞎子。岂料瞎子似是有一股巧劲,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纹丝不动,反倒震的朱起胳膊痛。
遇到行家了。
朱起暗道一声,神色不变。另一只手风驰电掣,准备捏住瞎子青年的衣领。
瞎子青年似是早有所料,身子后倾,扶着桌子的脚前倾,抵在了朱起腹部。
朱起顿时没了脾气,身子无力靠在桌子上,怒目圆睁,瞪着瞎子青年道,“你这人好无道理,难道要明抢不成。”
瞎子青年不为所动,一手抓着朱起,一手微抬,一脸猥琐道,“贫道今日算了一卦,你我有缘,若是你能请贫道喝一壶忘忧阁的桃花酿,贫道便亲自送你前去演武堂,如何?”
朱起顿时来了脾气,不曾想出门忘看黄历,被人一剑差点击杀便算了,竟然还遇上个无赖死乞白赖让自己请酒喝,顿时怒火三丈,道,“臭道士,拿开你的爪子,不然休怪…”
未等朱起说完,青年暗自用力,疼得朱起呲牙咧嘴。
好汉不吃眼前亏。
朱起耷拉着脑袋,只得痛快点头,答应了瞎子青年。
然后看着瞎子青年麻利的收拾桌子椅子,随意负在背后,然后手持着那杆写着乐天知命故不忧的幡,一手抓着朱起,便要前往忘忧阁。
朱起待起身,便回手掏,径直掏向瞎子青年裤裆,哪料瞎子青年微微用力,竟将朱起倒悬空中,轻蔑一笑,“无量天尊个捶捶,都是老子玩剩的把戏。”
朱起顿时没了脾气,在同龄人中,以他武夫二境,从未有败绩。哪料在瞎子青年眼里,如同一只砧板上的鱼被随意玩弄。
不过终是少年,转眼便忘。继而又好奇瞎子的眼睛问道,“你真是瞎子吗?一只眼睛怎么跟煮熟的鸭蛋似的。”
瞎子青年一听,对着朱起脑门便是一指,怒气冲冲道,“老子不是瞎子,老子这只眼睛,叫重瞳。重瞳知道吗?重瞳…”
瞎子眉飞色舞,唾液横飞。
哪料朱起却白了一眼青年,极为不屑,伸出中指鄙视,暗自吐了一口唾沫,道,“有病得治,非得吹嘘一番。再说以大欺小,不是君子所为。”
“老子才不是君子咧,老子是道士,老子可以抓鬼降妖,老子可以请神下凡,老子…”
青年顿了顿,看了一眼远处,嘴角发出一声冷哼。
带着朱起,哼着小曲,慢悠悠走在街道上,时不时瞅两眼姑娘的腰肢,砸吧两下嘴,丰乳肥臀啊!
就差口水未掉落下来了。
二人走至忘忧阁,恰逢忘忧阁关门。无论瞎子好说歹说,小二拉着一张脸,也不愿放青年进入。
朱起一听小二所说,更是白眼连连。这瞎子竟然在忘忧阁欠了三个月酒钱,若不是朱门巷刘家大小姐担保,早被忘忧阁老板抓去刷厕所了。
但此时,青年却一拍胸膛,指了指华衣锦服的朱起道,“今日不赊账,这小子是我远房表姐之子,今日酒钱,他来付。”
说完,便掏出随身带的一个油渍斑驳的酒葫芦,递给小二道,“打满。”
见朱起丝毫没动静,对着朱起的脑袋便是一指,对着小二挺起胸膛,道,“今日便让狗眼看人低的你瞧瞧,我们如何财大气粗。”
朱起没好气的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递给小二道,“一壶酒能值几个钱,买了。”
小二耸耸肩,一副看傻子的表情盯着朱起,然后接过银子,讨价还价道,“只能打一桶杏花酿,不能再多了。”
听到此的瞎子青年,顿时急的跳脚,抬手对着小二的头一巴掌,道,“放你娘的屁咧,一锭银子能打一桶零一壶,是不是又要占老子一壶酒的便宜。”
小二被敲得急了,破口大骂道,“滚犊子,杏花酿本是一锭银子一桶酒,你个死乞白赖,非得让我们搭你一壶酒。”
青年讪讪而笑,抠了一把满是头皮屑的头发,笑得贼眉鼠眼。
而朱起更为生气,恶狠狠的盯着二人,道,“你二人是不是在玩佛跳墙。”
小二有些可怜的看了一眼朱起,鄙夷道,“跟他玩佛跳墙,我还得要点脸皮来。”
说完,自顾自走进忘忧阁。
青年与朱起慌忙跟随。
待一桶酒倒入酒葫芦,酒葫芦竟然还未满时,朱起如同吃了耗子肉一般傻了眼。
气的跳脚的他,再次起身便要上前与瞎子拼命,哪料瞎子极其淡定,一把抓住朱起的衣领,朱起顿时便如泄了气的皮球般耷拉着脑袋。
嘴里还时不时哀嚎两声,“你个赖皮,那是我一年的糖葫芦啊!”
瞎子青年自顾自盯着酒葫芦,白了一眼朱起,慌里慌张从小二手中接过,然后对着酒葫芦便是一口,砸吧两下嘴,眉飞色舞道,“好酒。”
小二瞪了一眼一二,然后挥挥手,推着青年与朱起便往门外赶,嘴里骂骂咧咧道,“今日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遇见你这个泼皮无赖。”
瞎子青年也不恼,憨厚笑着,一手紧紧拽着朱起。
朱起哪里受过如此窝囊气,刚要与小二理论一番,但被瞎子青年一手拖着,怒道,“放开我,你个窝囊废,都被人指着脑门骂了,还笑得出来。”
小二几乎是将二人推出门的,待二人出了门,砰的一声便关上了门,如同赶瘟神一般。
瞎子青年呲着白牙对着朱起嘿嘿一笑,随地而坐。天空极黑,有雪花飘落。
爆竹声噼里啪啦,欢声笑语自巷子里传出,瞎子青年露出一个笑容,道,“这里,或许是扶风州最后的净土了吧!”
朱起没有听清,只能啊了一声,想要让青年再说一遍时,青年却打了个哈哈,道,“云里雾里看雪来,把酒畅谈当下事。”
朱起也随意坐在瞎子青年身边,瞎子青年英俊不凡,一双手如羊脂美玉,此时仰头望天,倒是真有风流才子之势。
瞎子青年喝了一口酒,将酒葫芦递给朱起,然后双手负在脑后,躺到地面,翘着二郎腿,也不管地面积雪,眼神怔怔的望向飘雪的天空,喃喃自语道,“这雪啊!真好。”
朱起看着眼神突然落寞的青年,拧开酒葫芦,闻了一口,道,“酒有什么好喝的?”
青年抬头,夺过酒葫芦,白了一眼朱起,“小屁孩,等你知道酒好喝的时候,再来与我说。”
说完,兀自起身,瞪了一眼黑暗处,似是有些醉了。
朱起白了一眼青年,心里暗暗骂道,“这点酒量,好意思拿出来丢人吗?”但是嘴上依然带着笑意,有点献媚之意道,“酒也喝了,打也打了,现在是否可带我前去演武堂了。”
青年不说话,拔开酒葫芦,喝一大口酒,身形踉跄,自顾自走路。
雪花一片两片,一个青年牵着一个少年,走过绳床巷,穿进桃花巷,绕进疏影巷,然后从疏影巷小路直直走向朱门巷。
朱门巷家家张灯结彩,欢声笑语不断。二人无语,只管赶路。
走到演武堂时,瞎子青年蓦地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朱起,道,“我叫李也。我是一个道士。”
说完,便扣响了演武堂油漆剥落的大门,然后站在朱起身后,顺手将朱起推向门口。
朱起一个踉跄,待朱起转身回头时,李也早已不见了踪影。
若不是胳膊上的红手印还在,朱起只觉得做了一场梦。
一个佝偻着身形的老者开了门,目光犀利盯着朱起,以为只是朱门巷胡闹的孩童误闯。
朱起被眼前老者惊吓,只见老人脸上一道刀疤,自左眼一直延伸到下巴。尽管朱贺曾经说过无数回此人长相,但见了面,还是被吓得不轻。
朱起慌忙鞠躬拱手,道,“朱起见过二爷爷。”
老人一听,深深看了一眼朱起,然后侧过身子,让朱起进了门,自始至终,从未说话。
…
孔嘉仁喝了一口酒,右手一挥,光阴长卷被他收于袖中。
朱起被惊的无以复加,不曾想,他进入镇中,一举一动皆被人窥视,不禁一阵冷汗。
朱贺紧蹙着眉头,似乎在苦想,究竟是何人所为?
一二这时,咳嗽了一声,看向孔嘉仁道,“先生,李也来青阳镇三年有余,一直以算命谋生。但是也是有些真本事的,画符驱鬼,有时也替人往生寻穴。”
孔嘉仁微微一笑,摸了一下一二的额头,见一二脸色红润,没了大恙,轻声说道,“君子观棋不语。”
一二顿时低着头,不知所措。
孔嘉仁面容和煦笑着,再次轻声说道,“不知者不罪。”
一二才抬起头,不解孔嘉仁为何说这番话。
良久,朱贺起身,拉着朱起对着孔嘉仁一拜,道,“谢过先生。”
“明白了。”
朱贺点点头,提一杯酒,敬向孔嘉仁,道,“先生可曾听闻我兵家初祖?”
“略知一二。”
朱贺一饮而尽,将杯子放在桌子上说道。
我兵家初祖一次带兵出征时,恰遇寒冬腊月。后方供给不足,前方战士饥寒交迫。
我祖师当时任职元帅之职,见不得战士饥寒交迫,便宰了一直随他出征的宝血汗马,为战士充饥驱赶寒意。
当时,后厨是个挑夫,崇拜我祖师的英勇无畏,便追随了我军。
我祖师师从纵横家,对五花八门嗤之以鼻。所以任职厨师之职的五花挑夫门门主,虽天纵奇才,但一直得不到重用。
加上那次,我祖师竟犯了大忌,将肉食全部分于将士,忘了此人。
此人之前便怀恨在心,加上这次被遗忘,气不打一处来。便使用土牛术,将我祖师绑了,投了敌。
得幸我祖师天人自有天佑,侥幸不死。但与挑夫一脉结下了梁子。
挑夫一脉,见我兵家传人,不死不休。
孔嘉仁听闻前因后果后,兀自点点头,转头看向朱起道,“可知此人为何不杀你?”
朱起摇摇头,疑惑的看着孔嘉仁。
朱贺替孔嘉仁倒了一杯酒,亦是不解,“糖葫芦,应只是被此人下了心蛊,不致命。虽说有时言不由衷,不分礼仪。但谁又会在乎一个少年呢?”
“哈哈哈。”
孔嘉仁大笑,一挥衣袖,道,“昔年,我远游时,曾遇挑夫门门主,正是刚刚为朱起设局之人。此人,雄心壮志,与我侃侃而谈,对我儒教更是推崇至极。”
朱贺云里雾里,更是不解,此人对儒教推崇,与纵横一脉,有何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