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仙喝了一口酒,看着远处天空泛起的一抹鱼肚白,似乎陷入了深思,又似乎只是觉得倦了。伸了个懒腰,慵懒的半依在门槛上。风情万种。
良久,她才吐出一口长长的浊气,道,“听闻你收了个徒弟?”
孔嘉仁苦笑一声,点点头,道,“我残魂一分为三,寻遍浩然天下。”
“唉!”
孔嘉仁长叹一声,目光忧伤,“我师父一生极力推崇教学,敢于仙居天下佛祖争论禅意,敢于云梦天下道祖争论道意,敢于蛮荒天下里设置学堂私塾,到头来却被推下神像,落得身败名裂,而兰亭国无疑是让我师父最失望之地。”
桃花仙似乎深有所感,将酒葫芦递给孔嘉仁,嘴唇微动,但终究是摇摇头不语,静静等候着孔嘉仁。
孔嘉仁接过酒葫芦,站起身,携起一缕寒风。目光缓缓变得冷冽,“现皇不仁,焚书抗儒,击杀剑修,推崇法家,却以法为私,不顾黎民百姓死活,企图保的一个万世皇族。”
说到这里,孔嘉仁目光更加冷冽,一双拳头捏的噼啪作响,长衣猎猎作响。
良久,才转身看向桃花仙,却已泪流满面,道,“现在这天下,民不聊生,匪盗盛行,为官者徇私舞弊,贪污腐败,为商者,贩卖假货,以次充好,为民者杀人越货,奸淫掳掠…”
孔嘉仁说到这里,泣不成声。
桃花仙起身,此刻她没有任何可以安慰的话语,她深知朝堂出了问题。
但她自愿放弃正神之位,如今更是没了香火,残躯早已支离破碎。
心有余而力不足。
“唉!”
桃花仙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孔嘉仁的肩膀,故意转开话题道,“想不想听听你徒儿的事情?”
未等孔嘉仁点头应允,桃花仙便一挥衣袖,袖子上的桃花带起阵阵桃花香。
二人顿时出现在一片桃林中,阵阵桃花香沁人心脾。
孔嘉仁看见此景,知道已然进入桃花仙的画中世界。
顿时泪流满面。此画乃他师父所作,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父了。
桃花仙似乎猜出孔嘉仁所想。一挥衣袖,平空出现一套桌椅出来。桌椅是楠木所制,散发出阵阵幽香。
桌子上书“心静可知万事理”几字,字体如龙似虎,仿若带着生命一般,落在孔嘉仁眼里,更让他悲痛不已。
他师父本命字“静”,不曾想曾经看过无数遍,可当他回过头来,才发现,这个字的真正含义。
他恍然大悟,喃喃自语道,“君子做事,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便好。何必在乎天意?若天意如此,那便战。”
说完,他一扫之前阴霾之色,此刻他的本命“嘉”字异常耀眼,闪动在浩然天下上空,久久不散。朝闻道,夕死可矣。
而巫溪州一个持剑的男子,望着镇妖长城,泪流满面…
平遥州一个老农停下了手中的锄头,望着镇妖长城,泪洒当场…
云梦州一个持子的少年,望着镇妖长城,手中的棋子碎裂…
桃源州一个正在山间吟诗的美妇,望着镇妖长城,嘴角颤抖…
与此同时,浩然天下所有修士,皆望向镇妖长城,其中文人雅士,更是深深一拜,不曾想,孔嘉仁最后一刻,竟体悟大道,进入十四境…
“若是你本命二字均在,或许今日,便…”
桃花仙露出一抹苦笑,终是不忍再说。若是孔嘉仁提前进入青阳镇,若是孔嘉仁提前见了他,若是蛮荒天下不围攻镇妖长城,若是…
可这天下,从来没有“若是”可言。
就算有,怕是那时的心境…
不可强求。
孔嘉仁见桃花仙一脸忧伤,反倒说道,“这一生,得先生教诲,对于教学一事,亲力亲为,修身养性,最后所为,亦是我本心所向。所以你不必难过。”
孔嘉仁大步入座,提起桌上的桃花酿,狂饮一口,“我要让这座天下看看,我文人一脉的气节。这座天下,不应该如此。”
说完,孔嘉仁作出请状,目光柔和再次说道,“为天下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后代万世,立太平。”
桃花仙听闻此言,一脸苦涩道,“我只想护住我所关心的,可到头来,才发现,我连我自己都顾不住。我做不到你们舍己为天下,我只希望,你们平平安安就好。”
“平平安安就好。”
孔嘉仁听闻,一抹心酸涌上心头。大势如此,若他们不站出来,这个天下,便没了浩然之气,只剩下坑糜一气。到那时,弱者怕是连存活下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孔嘉仁叹了一声,掏出腰间的酒葫芦递给桃花仙,然后举起手中的桃花酿,轻轻碰了一下,然后一仰头,一饮而尽。
桃花涌落,落在头上,成了无奈。
…
良久无语。
桃花仙站立在桃花中,她眼前出现一个少年,鼻涕两坨。
桃花仙作为青阳镇守护神,知晓青阳镇发生的一切过往。而此时,她所演练的,便是二蛋过往之事。
孔嘉仁端坐在椅子上,凝神观看,不再言语。
今日他所来之事,一是为一二,二是相见故人,三是一观二蛋过往。
二蛋父母如同万千炼剑人一般,无才。昏昏沉沉整日被压榨在剑炉里,惶惶不可终日。
本以为日子平淡无奇,一生眨眼而过,不曾想,怀上了孩子。
去找寻镇里的姜老头,把了脉,才知道怀上了双胞胎。
而出生时,却只有二蛋一人。两人也不做思考,只以为老眼昏花的姜老头把错了脉。
而看到这里的孔嘉仁,却眉头紧蹙。桃花仙也默契的不再推演,静静坐在椅子上等候着孔嘉仁。
“如何看待这件事?”孔嘉仁凝视着桃花仙问道。
桃花仙却笑而不语。
有些事,其实只是在扪心自问,并不需要别人的答案。
孔嘉仁缓缓点头,似是已然明白,拱手继续说道,“还请继续推演。”
桃花仙再次挥手,时间长河反复后退,直至二蛋出生时。
二蛋母亲一脸宠爱的看着满身血渍,极其肥胖的二蛋,内心雀跃不已。在青阳镇,绳床巷要想求的一子,难如登天。尤其是炼剑人。所以,看似很多炼剑人,但根正苗红的其实已经寥寥无几。
二蛋父亲更是红光满面,虽然孩子出生,便被天道印下了印记,一生难以逃脱炼剑人诅咒之说,但他依然高兴。
他抱着足足有十斤的大胖小子,在潮湿的院子里不断奔跑撒欢,也不管不顾孩子是否可以受的住。
等撒欢够了,他才皱着眉头,没有学问的他有点发愁,若是去朱门巷求那些官商贵人,实在让他有点难以启齿。
思虑了良久,他只得硬着头皮,前往朱门巷。因为二蛋母亲为这事,竟然大动干戈,再次翻出他的丑事,嘴里闲言碎语不断。问候了他家祖宗八代包括牲畜。
他出门带上了几枚铜币,恰巧就遇上了那个蹦蹦跳跳走在倾盆大雨中的一二。对于一二,他着实同情,同样出生在绳床巷,同样祖祖辈辈都是炼剑人,可现在,正宗炼剑人,就只剩下寥寥几家。
一二背着小背篓。满目欢喜。这个只有五岁的少年,似乎没有悲愁,虽然父母早逝,家中还有年迈的爷爷,可他的眼里,总有一束光。
二蛋父亲上前,便抱起了瘦弱的一二,用蓑衣遮住了一二的头,匆忙跑向一二家中。
回家时,一二的爷爷正踮起脚尖,望着门外。他已然头发花白,老眼浑浊。但身姿挺拔,一身正气。
二蛋父亲见此,只能悠然一叹,如他父亲一般,一二爷爷也走向了生命的终点。现在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
并未上前言语几句,放下一二他便绕进桃花巷,准备前往朱门巷。
一二却有些兴奋,叽叽喳喳一直在老人面前说着二蛋父亲的好。听的老人一阵欣慰。
然而,他深知,若是他一死,二蛋父母或许就不会如此照拂他了。
想到此,他不禁一阵悲凉。留下一个幼童于世间,不知他与一二父母所做之事,究竟值得与否。
二蛋父亲脚力极快,不一会功夫便到了朱门巷。然后便看见了那个坐在院中听雨的姜老头。
姜老头一直神秘无比,镇中之人皆心存忌惮。二蛋父亲有点发怵,畏手畏脚想要一晃而过。
岂料,姜老头却主动喊住了他。
“二愣子,你过来。”
二蛋父亲愣在原地,因为二愣子是他的名字。二愣子只得硬着头皮上前,他虎背熊腰,一脸凶相,此时却如落汤鸡一般畏首畏尾走进姜老头院中。
“看你面相,朱厌已然登门。”姜老头摸了摸白的发亮的胡须道,“是否仅有一子?”
“是。”
二愣子呆在原地,不知所措。畏手畏脚回答道。
“没想到,先天不足的他竟然占了优势,夺了主位。”姜老头一脸寻味,然后故作高深道,“既然如此,那便取名二蛋。”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愣子,“若是想要你儿活的长久,便防着那个叫一二的少年。对外说二蛋是你家老二方能护其周全。”
说完,便闭起眼睛,对二愣子视而不见。
二愣子走也不是,站也不是。
最后只能悻悻离去,不断腹诽,问候了姜老头祖宗十八代。
但是,二蛋的名字还是定下了。尽管,二蛋母亲,好长时间不愿让二愣子爬上她的床。
孔嘉仁看见此景时,再次皱起了眉头。不过忧虑神色一闪而逝。
他想不通姜老头为何会这般做?
后来,二蛋父母刻意为难一二,企图让一二对二蛋心存芥蒂,也曾不断告诫二蛋,一二是灾星,不得靠近。
但二人,却越发联系紧密起来。
这让二蛋父母怒不可遏。终是在一个大雨磅礴的一天,偷偷跑去一二家中,砍了多一半顶梁柱,企图一二回家,便发生意外,夭折于屋中。
哪料天算不如人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