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伏天儿的烈日,炙烤着大地,晒在脸上也觉得火辣辣的.
夏立上身倚在石头墙上,用一只脚支撑地面.另一只膝盖受伤的腿,实在是疼的厉害.她轻轻伸出脚尖,试着用这条腿着力,但是疼痛感像触电一样,一下子蔓延开来.
“小朋友,你找谁?”有人问话,声音字正腔圆、彬彬有礼.
“我......”
夏立抬起头,才想起自己拿着攒了好长时间的200元钱,独自在夜里走山路,走到镇里坐公共汽车,又辗转站在这里,目的是来找人来了.她要找李淑琴.
天气太热了,她恍恍惚惚,抬手擦了擦小脸上的汗珠,刚好看见眼前站着一个人.他背对着太阳,看不清楚脸;穿的很正式,白色衬衫,黑蓝西裤和皮鞋;一只手里掐了一件西装外套,另一只手提了一只黑色的公文包.
“你是来这里?”唐绍东指指他身后的别墅大门.他见这个小女孩没有回答,只是认为她走错路了.
“我...我找李淑琴.”
唐绍东愣了几秒钟,他正在努力地把李淑琴这个名字,和自己认识的住家阿姨联系在一起.
“你是说李姨吧?”他想起了什么,“她刚请假回老家,你是她的什么人?”
“亲戚......”
唐绍东低头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小人儿也就十几岁.她的眼睛大大的,很清澈,但说话的时候,不敢和自己对视.她的脸晒得红红的,胳膊和一只膝盖受伤了.瘦小的身躯上,穿着和身材不相符的白连衣裙,旧旧的,裙摆上有些灰色泥土,脚上穿着一双发黄的白色布鞋.
“她是我家的阿姨,跟我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你有她电话吗?”
夏立摇摇头.
“她知不知道你来找她?”唐绍东盯着小女孩弯起来的那条腿.似乎是因为天气太热,他边说话,边解开了白衬衫的袖口,熟练的把两只袖子卷了起来,抬手松了松领口.
“......”夏立没说话,有些不自在的抬眼看了他一下.
“小朋友,这样吧:天气很热,你先回家,等李姨回来我告诉她.你叫什么名字?可以自己回家吗?你家在哪?”
夏立低头摸索着自己的手指头.
唐绍东抬手按了别墅小门上的指纹锁,打算往院子里走.
虽然这些年,这栋小别墅一直是李姨在打理,但是自己一直住在 J市,最近一个星期刚回来老家,接任东远集团旗下的一家子公司的副总,忙里忙外,还真没有李姨的联系方式.
“哥哥......”夏立拽住了唐绍东手里的西服衣角,欲言又止.
唐绍东看了她几秒钟,开口说道“你先跟我进来,我给管家打个电话,问问李姨的电话.”
他大步迈进人行门,转过身,小女孩依旧无声的低着头,站在铁门外面.
唐绍东无奈,把西装一起抓在提着公文包的手里,腾出一只手,插进裤兜里掏手机.
“可以先别打电话吗?”夏立的声音像蚊子.
唐绍东看了她一眼,他抬起胳膊招了招手,示意小女孩进去.
夏立局促的掐着手指头,单手扶墙向门内的方向跳过去.
唐绍东低头看了眼她腿上的伤口,像是擦伤,暗红色,已经结痂了.刚要说话,耳边传来夏立的声音:“李姨不知道我来找她.我怕......”
“你怕什么?”他重新走到夏立的身边.
“我怕她不要我.”
“你的家人呢?”
“李姨就是我的家人.”
唐绍东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阳光,他单手扶着小女孩的胳膊,支撑着她往前走.
他彬彬有礼,成熟稳重.
夏立单纯的目光里透着局促.
“哥哥,你可以先不告诉李淑琴吗?”她重复.
唐绍东点头,决定不再追问下去了.
夏立一瘸一拐、迷迷糊糊地跟着唐绍东进了别墅的屋子. 刚一抬头,她就觉得天旋地转,一阵头晕恶心的感觉传来,整个身子重重地倒了下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夜晚了.
夏立缓缓睁开眼睛,盯着自己头顶上的欧式吸顶灯.
她记得自己拿着攒的钱,走了一整个下半夜,想赶上镇上最早一趟去城里的公共汽车.
夜路太黑了,她拼命向前走,不回头,她不想回去那个冰冷的家,家里只有一个三天两头对她怒吼、发酒疯的男人.她叫男人爸爸.
村里的人都说李淑琴是她的娘,外村的李淑琴嫁给酒鬼时就带了她.村里人还说李淑琴不能生育,夏立是这女人捡的.
捡到她时,只有一个小包袱和一个名牌,说这孩子姓夏.
想来,李淑琴应该是受不了暗无天日的日子,逃去城里了.
这些年,这个叫李淑琴的女人从来都没有出现在她的世界里.杳无音信.
她不知道有娘是一种什么滋味.一个14岁的女孩,每天都生活在被酒鬼骂的恐惧中.早晨一睁眼,等待她的永远是冷锅、冷碗.
酒鬼孤家寡人,没什么亲戚.她是在街坊邻里的接济下活到今天.
初二的暑假,她攒够了钱,做了一个决定:要逃离这里.但是她能去哪?听村里人说,那个他叫做娘的人李淑琴,在城里的唐家别墅打工.
夏立想见她,想看看她的模样.也想问清自己的身世,想问既然捡了她,为何却在走的时候抛下自己......
梦里,她走啊走啊,满头都是汗水.却怎么都走不到唐家别墅.
“姑娘,你怎么哭了?”
夏立回过神来.眼前是一张低头看她的脸,脸上有柔和的笑容,一双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你叫什么名字?”
“夏立.”
唐绍东似乎是在确认什么.他点了点头.
“你是因为低血糖晕倒了,先挂个吊瓶;你腿上的伤也包扎了......”
夏立伸手拽了拽盖在自己身上的那条薄空调毯子,柔柔软软的,还有一股清爽的味道.她下意识的抓了下毯子边缘,好像是要抓住这份不曾有的安定感......不知不觉中,她又睡着了.
等她醒来,已经是深夜.
夏立迷迷糊糊、一瘸一拐地跟着唐绍东从二楼客房下来.
“腿是摔到了?”
夏立点头,怯生生地不敢看他.
她搓着裙角,局促地站在餐厅圆桌的凳子旁边.
她低着头看脚尖,不知道要怎样在这张她看来气派、干净的大理石桌子上吃饭,
从小到大,她都生活在那个60岁男人的家里.在那间黑乎乎的小屋子里住习惯了,她觉得自己和这间富丽堂皇的别墅房子格格不入.一时间她僵在原地,仿佛自己的手脚被束缚住了,但她不喜欢这笨拙的感觉.
这是一个从没有出过远门的14岁小孩子.唐绍东看了一会儿小夏立,似乎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才能缓解眼前这个小姑娘的紧张情绪.
“坐吧,饿了吧?太晚了,吃些清淡、易消化的食物.”唐绍东拉开凳子,轻轻地推了一把夏立.
她是真的饿了,竟忘了自己的拘谨,大口吸溜吸溜地吃下了肚.
胃里涌起了暖意.
眼眶莫名湿润了起来.
那个晚上,那一碗清水面,里面有一颗荷包蛋、几根青菜,就是这样一碗普通的面条,竟是小夏立人生第一碗别人专门为她煮的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