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燥热,晚上八九点,秦琅收了衣服,就见拾荒老人拎着一个塑料袋子,里面有六个馒头。
老人小心的掏出今天挣得二十块钱塞进一个小铁盒子里。
随后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开水,又给秦琅倒了一杯。
两人坐在院子里,用那种老式的茶瓷缸子,一口馒头一口热水的填饱肚子。
吃完饭后,老人疲惫的躺在床上,很快便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老人起床后叫醒了秦琅。
两个人一人拎着一个麻布袋子走出家门,饿着肚子,朝着那座繁华奢靡的大城市走去。
他们是拾荒者,也是这个现代社会的最最底层的一类人。
从村里出发,要走两个小时才到城里的六环。
一路上遇到能看见的垃圾桶都要去翻看一下,有的垃圾桶贴在地表,设在地下,是为了城市的整洁,但也无形的减少了他们的希望。
走了整整两个小时,才抵达附近的公园,大概是环卫工人才离开,老人连着翻了四个垃圾桶都没找到一个瓶子。
他们在公园里坐了会儿,有个上班的白领将一个矿泉水塞进垃圾桶,他走后,老人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拿出那个瓶子装进随身的袋子中。
两人继续赶路,又步行走了两个小时,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城里最大的公园,这里的客流量大,每到傍晚就会有无数人过来散步,家长带孩子放风筝,外出活动对饮品的需求量也会上升。
但是近几年来,年轻人普遍购买果茶之类的饮品,对于饮料瓶装的购买大幅度减少,秦琅看着老人满怀喜悦走向一个看起来冒尖的垃圾桶,可翻到的却是一个又一个奶茶杯子,那满眼失望的表情。
一个女孩大概看出了老人的难过,拧开随手的矿泉水,几口喝完,随后笑着将瓶子塞给了老人,老人接过瓶子,连连道了几声谢。
秦琅也没闲着,和老人一左一右开始翻找垃圾桶。
今天运气好是周末,双休的公职人员一家人出来游玩,公园很大,秦琅顶着烈日,看到塑料瓶就捡进麻袋里。
从头走到尾,再从左走到右。
夏天闷热,即便吹来的风清爽,但身上穿着不合时节的衣物,背上的麻袋一点点沉重,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从早上到现在已经走了将近五个小时,秦琅身上的衣物都被汗水浸湿,大概是有大学生看到了秦琅一个小男孩跑出来捡垃圾,询问他是不是被拐儿童,要不要报警之类的。
他们几个人围着秦琅嘴巴一张一合,根本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秦琅又累又渴又饿,他觉得自己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几个大学生问了将近十分钟得不到回应,男生们害怕惹上麻烦,便拉着各自的女朋友走了,一个女生临走前解开书包,将一瓶水和一个汉堡塞给秦琅。
秦琅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会靠着别人的施舍过日子。
捏着水和汉堡跑过了半个公园,才找到拾荒老人,两人分了那一瓶水和一个小汉堡,又开始捡瓶子。
其实捡瓶子这件事并不丢人,最主要的是当别人注意到秦琅,落在他身上的那种复杂的眼神,有嫌弃有悲悯,不是一个人的眼神,是所有人一致的眼神。
再加上公园里随处可见的小朋友画画,抱着父母撒娇,吃东西都要家长哄,她们脸上欢快的笑容,看到这样的场景更能刺激一个残疾孤儿。
这短短半天的时间里,秦琅似乎有些明白原主为什么会那么偏执疯狂。
旁人在公园里玩耍散步游乐,而秦琅和拾荒老人一遍遍的在公园里捡瓶子,从白天到下午。
其实下午和接近晚上是人群最多的时候,但每逢这个时间他们就该走了,因为还要步行四到五个小时才能回家。
要是再晚一些,捡到的这些瓶子被一些混混流氓抢走,那这一天的罪白受了。
眼看着饮料瓶子一个又一个的陆续丢进垃圾桶里,他却要和拾荒老人离开,秦琅心情说不出的复杂,和老人背着一大包装满了塑料瓶子的麻袋,脚步沉重的返回家中。
路过一个又一个小吃店,里面的烧烤,烤肉,火锅,香锅各种各样的香味传进鼻翼,秦琅吞了口口水,肚子不停的吼叫,糟糕的是,他没钱。
老人停在一个街头油饼摊子前,掏出皱巴巴的几块钱,买了四个油饼,这就是他们今天一天的饭。
油饼有些干,但很香,大概是饿狠了,秦琅觉得他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油饼,嘴巴里塞得太多,嗓子干涩被噎住,连着咳嗽了好几下,才将嗓子眼的油饼渣滓咽下去。
他们从繁华的城市离开,一步步走向偏远的村落。
那条路明明是两点一线的最近距离,一眼就能望到头,可却那么长,那么长。
回到垃圾场已经是晚上九点,幸好今天的收获不错,收垃圾的大叔将瓶子数了之后掏出七十块钱递给老人。
这是他们今天忙碌了一天的收益。
回到家后,老人像昨天一样将钱放进铁盒里,洗了脸,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秦琅一身的臭汗,走了一天,累到虚脱,强打起精神,洗了个澡,这才躺在纸板床上挺尸。
房门是开着的,秦琅侧头看向星空,短短的一天,他就好像进入了一个三百六十度的无声彩色电视里,到处都是人,但却没有一丁点声音。
电视可以选择不看,可这样无声的世界却是一个残疾人必须接受的。
正常人有一部分会觉得在这样一个嘈杂的世界中,他们经常会说自己对待某件事装聋作哑,不觉得聋哑人有什么可怜,甚至还羡慕聋哑人的世界安静温暖,不用听身边的杂音,不用去和别人交谈。
但真正成为聋哑人后,那是一种完全不同的感受,秦琅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反应变慢,变呆,思维开始单一,他对这个社会,对于所有人的理解,全部依靠自己的视觉和脑补。
他觉得怎样就是怎样,在他的耳边不会出现不同的声音,这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