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末,清宝和庄宝的小姨阿潘来家看兄弟俩。两人见到小姨,直接扑了上去,哥哥搂着小姨的脖子笑,弟弟抱着小姨的腿啊呀呀呀不停,亲昵欢喜得让我这个亲妈都眼红。
阿潘是我来到这座城市第一份工作的同事,现在早已处成胜于血亲的姐妹。十几年前,我刚来这里,第一份工作是给一家电线厂做工程部助理。其实就是一打杂小妹,所有的图纸归档,样品确认,生产部要临时加班改图,给部门老大贴发票报销,订餐等等都是我,这和自己想像中坐在电脑前写写文案,做做宣传文稿的工作落差太大,让那时的我萌生退意,自我怀疑,是阿潘让我改变。
阿潘是和我同批入职的,她做生产部经理助理,每天要排各种订单的货期,产线调配,人员安排等,最是繁琐。车间一些老员工欺负她是个初来乍到的小姑娘,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我因为工作与生产部有交集,所以和阿潘慢慢熟悉起来。才发现这姑娘是个面善心强,话少做事狠的角色。比如生产部欺负她不懂产品流程,时间,本应三天可以交货的,他们硬说要五天。
对外有上级和客户催,对内员工又不配合,阿潘成了受气夹心饼。如换个人可能就哭着走人了,但阿潘没有。她找我借走工厂现有产品的所有图纸、样品,耐心请教工程师、品检、材料部,生产部等一些骨干员工,自己掐着秒表,花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把所有产品从来料到包装出货所需要的时间,流程搞得清清楚楚。并制定了一份详细的全新产品交货周期表,上报经理,厂长批复后,在一次早会上宣布全厂员工即刻起按新的交货周期执行。
这一举动镇住了绝大多数员工,除了一两个刺头外,她基本上把工作理得顺顺当当,多次受到客户与上级的肯定。那两刺头最后也被调去分厂,她说:“我不可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我、服我,既然给了他们机会,他们还要给我找不痛快,那我只能眼不见为净,没得留着来给自己找事。”
后来工厂提升员工福利,给我们办公室职员在工厂对面小区租了几套房来当宿舍。我和阿潘恰好分到一起,和另外两个女孩住一套两室一厅。阿潘和我一间,朝夕相处下,我们成了这座城市中最好朋友。
我问过阿潘:“为什么你看着很温和,做事却这么刚?”
她有些落寞地说:“我也不想落个猪刚强的绰号呀!但没办法,我背后没有依靠,我不强势,现在可能早就拖家带口困在山里了。”
她说自己老家是湖北大山里的一个偏僻村子,家里还有一个比她小两岁的弟弟。弟弟超生,家里所有值点钱的东西全部都充当罚款了。
她8岁才上小学一年级,因为父母要她带着6岁的弟弟上一个班,方便照顾。她的父母并没有像老一辈人那样明显地重男轻女,但在只有一个选择的情况下,她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十岁那年暑假,她和弟弟跟着父亲去河里摸螺狮,结果脚滑,两人一起滚进深水区。姐弟俩都不会游泳,水漫过她俩头顶,明明她离父亲最近,但父亲却毫不犹豫选择去救更远的弟弟。后来还是不远处也在摸螺狮的邻居叔叔把她拉了上来。
从那以后,她意识到,这个世上,哪怕是血脉相连的亲人,也不要抱太大希望,只有自己才能不放弃自己。她更加刻苦学习,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初中毕业后,她考上了武汉一所中专,那个年代,成绩好的才考得上中专。而她弟弟成绩一直没起色,是她连拖带辅导才勉强初中毕业。
她是她们村子第一个考到外市的女孩,父母觉得脸上有光之余,在面对一年三千元的学费时望而却步了。村子里一些婶婶阿婆们也说不要念,不如去县城当服务员,一个月有六百,过两年年龄到了,就找个婆家嫁了,女人嘛,一辈子都是这样过来的。
十七岁的阿潘不想过那种一辈子望到头的生活,她给父母打借条,给每家亲戚立字据,三百五百终于凑够了学费。但父母说只能给她第一年的费用,第二年学费生活费要自己想办法,否则就退学。家里还要留点钱给弟弟将来娶媳妇用。
阿潘义无反顾地去了武汉上学,学的是会计专业。第一年,她除了学习外,其他所有的时间都用来做兼职,暑假也没回去,在武汉近四十度的高温酷暑下,穿着厚重的玩偶服在户外发传单,汗出得差点脱水晕倒;申请到去学校洗衣房勤工俭学,手被漂白消毒水泡得脱皮红肿;周末去饭店洗碗,一站就四五个小时,腿肿得像萝卜……好在这些兼职让她存够了第二年的学费。
她没有给自己买过什么像样的衣服鞋子,能穿得出去的竟然是几套校服。也基本不参加集体活动,她在同学眼里略等于透明。只有在期末考试成绩出来时,她才被注意到,因为她专业课都是优,还拿到了一等奖学金。
手头稍微宽裕点的阿潘并不满足现在的学历,她曾和武汉许多大学的人在一处做过兼职,旁敲侧击了解到,会计这个专业仅有中专文凭以后就业很难,至少也得是大专以上,还得一级一级考证。她权衡之下,退掉两个耗时长,收入低的兼职,买来自考大专的书,报名参加自考,并狠心用省下的钱报读了培训班。中专的后两年,她的轨迹都是上学校的课—做兼职—上培训班的课—去图书馆背资料—回宿舍。
皇天不负有心人,阿潘以优异成绩中专毕业,进入武汉一家私企做财务部文员。第二年,又顺利拿到自考大专文凭和初级会计师资格证,此时,她年仅二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