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有所坚持,必定要为所坚持的事,付出相应的代价。
步凡付出的代价很大,甚至可以用惨痛来形容。
不但葬送了美好的前程,辜负了父母多年来的期望,甚至沦为很多多人的笑柄。
师哥师姐们会笑话步凡。
笑他迂腐不懂变通,为了一个科研结果,竟拒绝段儒生开出的诱人条件。
这简直就是贪得无厌,狼心狗肺,小人得志的集合体。
乡里乡亲们会笑话。
曾经口中别人家的孩子,如今却混的不如自家孩子,这对很多人来说,简直就是出了一口心中压抑多年的恶气。
自从步凡回到农村,上学无用论,再次被提起。
而且,毫无例外,步凡就是最鲜明的教材。
如今父母的态度,特别是母亲的态度,更是让步凡身心疲惫。
若不是舍不得一项极有可能改变人类的伟大科研,步凡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对这一切。
“爸,妈,你们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步凡抓起背包,自顾背在身上。
“我去山里住几天,如果你们接受我,我再回来。”
“如果接受不了……”
步凡没有继续往下说,背起背包,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门。
身后,是母亲刘淑芳撕心裂肺的哭喊,以及父亲沉重的叹息。
步凡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再也没有留在农村的勇气。
山路崎岖,但并不算太远。
这是一片果树地,步广志年轻的时候,破釜沉舟承包的一片荒山。
十几年前,乡镇领导号召大家种果树,说什么种果树可以致富,可以一年收入几万块。
几万块,不要说以前的山参村,就是对现在的村里人来说,都是一笔天文数字。
所以,当年的果树运动,在山参村掀起过不小的轰动。
步广志年轻的时候胆子大,野心也大,拿出多年的积蓄,承包了眼前这座小山,一口气种下几千棵果树。
然而……
当号召的声音渐行渐远,负责的领导光荣升迁,山参村的村民惊愕地发现,曾经被列为果树标兵村的山参村,再也无人问津。
至于种下去的那些果树……
不知道是因为树种的缘故,还是土质的原因,反正没有实现村里人年入几万块的美好愿景。
相反,很多村民,都因种果树赔光了多年积蓄,不得不背井离乡,出去打工赚钱养家。
慢慢的,山参村的果树,就像是曾经的步凡一样,从最开始,被人寄予厚望,到最后,变成了村民中的笑柄。
直到现在,每逢开春耕种的季节,村里人见面,都会打趣地问对方一句。
“他老哥,今年打算种点啥?”
“我看,还是种几亩果树吧,年收入能过万呢!”
“狗日的,现在谁再跟老子谈种果树,老子非得扒了他的皮!”
“哈哈……”
打趣往往在两人的开怀大笑中结束,朗爽的笑声中,似乎已经原谅了当年那位领导的荒唐之举。
贫瘠的土地 ,不良的灌溉条件,以及不知道好坏的果树种苗,这些因素凑在一起,导致山参村种出的果子又酸又涩,个头还小的可怜。
山参村的果树致富的梦想破灭,却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村子周围的植被面积增加了不少。
各种荒废的果园随处可见,每一处果园都是荒草萋萋,院墙破败,看守果园的房子,更是年久失修,大多都已不能居住。
不过,步凡的运气很不错。
步广志年轻时为了种果树花了大力气,修的房子也比别人家结实许多。
哪怕十多年过去了,除了房子脏一点,乱一点,至少还能住人。
推开破旧的房门,步凡熟练的找到电源开关。
谢天谢地,感谢靠谱的老爹,这房子竟然还能通电。
心中多日的阴霾,似乎也被这一束光驱散了不少。
步凡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轻松许多。
放下背包,步凡开始打扫房间。
打扫房间的过程并不复杂。
这本就是一个耗子来了都要哭着走的空房子,除了一张木板床,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
简单打扫一下尘土,暂时睡一宿并不算什么问题。
一切收拾妥当,步凡关灯上床,双手枕臂,借着月光,静静地望着泛灰的天花板。
有一些事情,需要安静下来,才能彻底想通彻。
步凡最急需的,是找个尽可能有说服力的理由,说服固执好面子的母亲,以及安慰那个沉默寡言 ,喜欢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的父亲。
屋内安静如水,没有涟漪,没有声响。
屋外鸣虫竞相歌唱,生怕别人不知道它嗓门大一般。
步凡的身体,好似和这这方天地融为一体,步凡的思绪却早已飞上九霄。
“我应该怎么在农村生活?”
这是一直萦绕在步凡脑海中的问题。
生活不是过家家,也不是做梦编故事,生活需要一步步的往前走。
一路上可能有鲜花,也可能有荆棘,谁的生活也不全是甜如蜜,相反,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一把辛酸泪。
步凡在大脑中演绎着各种假设,假设按这样的方式活下去,可以活的很精彩。
可是,很快,这些假设又被步凡一一否定。
身在农村,可以利用的资源实在是太少太少了。
种地?
种地需要背朝黄土面朝天,需要面对可能存在的各种极端天气。
即使是一切顺利,还要考虑粮食的播种,施肥,拔草除虫,以及收割销售等等技能。
这些对农村人得心应手的本领,对步凡来说,比‘杂交定向变异’技术的难度一点都不低。
养殖?
无论是鸡鸭鹅狗,还是牛羊猪马,不管养什么,都需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精心照料。
而且,规模太小,收益有限。
规模过大,资金有限。
步凡这些年积累下的奖学金, 以及替段儒生打工赚的辛苦钱,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块。
这些钱甚至不能买到一头像样的种牛,更别提这一年的饲料钱了。
即使是不用买草,饲料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
至于养鸡鸭,先不说风险有多大,它们可需要每天都吃粮食,一旦规模够大,一天的伙食费就是一个惊人的数字。
除了养殖和种植,在农村,还有什么出路?
毕竟,农村就是农村,尽管很多人不愿意承认,也不得不面对社会资源不均的现实。
“呼……”
步凡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安静如水的房间里,仿佛掀起一丝细微的涟漪。
“步……步凡,你睡了吗?”
门外,一个脆脆的,熟悉的女人的声音,突然响起。
“谁?谁在外面?”
步凡翻身坐起,警惕地看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