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楮直接踏着剑从屋顶破入殿内。
刚一进殿,她的脊骨就开始微微发亮,匿于其间的剑气丝丝缕缕,像针一样对准了周遭。
这是自幼时在无尽厮杀中而磨砺出来的条件反射。
卫楮握住凝寒剑,眯着眼,冷冷望向被破成木屑的门,以及屋内薄帘之后,跪坐在地上,脊背如桥梁一样拱着地苍老身影。
她并未出声。
半晌,帘后二长老才喘过气来,言语虚弱而不失威严:“谁?”
卫楮依旧是握着剑,不紧不慢道:“弟子卫楮,前来想向二长老讨教些事宜。”
“我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吧。”
二长老也渐渐缓了过来,说道。
“可这事事关归元宗未来以及泰玄未来,我不得不今天就同您讨教。”
她缓步向前走去,随着一步一步的动作,她脊骨上的光芒愈发明晰,手中的凝寒剑也变得愈发冰冷,连带着藏在殿中的其他剑也发出共鸣,铮铮作响。
这是天生剑骨的能力,又或者说是,拥有着天生剑骨的卫楮的能力——
凡为剑者,皆需听她号令。
“你这是何意?”
二长老也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他缓缓站了起来,想握住手中的剑,剑却自行飞离脱手而出,飞到了卫楮身后,成守护姿态。
“敢问二长老是如何笃定归元宗会来新弟子。”
“敢问二长老可知玩家一词。”
卫楮的步伐越来越快,脊骨中流出华光附在凝寒剑上,剑尖缓缓抬起直指二长老,飞身向前刺去。
凝寒剑轻而易举地刺破了帷幔,鲜红从二长老的右肩处缓缓溢出,浸染雪白的衣袍。
自打掌门与大长老不问宗门内部事务后,二长老就逐渐开始喜欢着白衣,加上宗门事务繁多,他又无法割舍问仙途一事,心绪繁杂,压力过大,须发也一并变白,因此虞雀当时才会和她说,二长老怕是躺在雪地里就会看不见身影,还让她同弟子们说在归元宗行走时要多注意脚下,别把二长老给踩了。
在凝寒剑刺入二长老肩头时,卫楮也感到右肩一阵刺痛,她余光瞥过,发现并没有如她少年时那样出血,心下有些庆幸,有些恐惧,也有些哀凉。
庆幸的是自己只需要付出感受疼痛的代价,甚至不会真的受到反噬,就可以杀掉二长老。
恐惧的是不知二长老是从何时,悄无声息地变成了这样,她担心这个东西也会同样的,悄无声息地侵占他们每个人的思维,最后他们只能与那所谓的代码共生。
而她所哀凉的,则是因为倘若虞雀所言为真,那么那个曾经虽然不靠谱,但正直勤勉的二长老最终还是败给了自己的私心。
又或者可以说是,心魔。
而此刻的反噬更加印证了二长老本人的灵魂就在眼前这具躯壳当中。
卫楮眼神复杂,半晌,见二长老并没有反抗的意图,才垂着眼问:“为什么?”
二长老默了片刻,忽然笑了一声:“哪有什么为什么。”
他握住凝寒剑剑身,任由锋利剑刃将他的掌心划破。
腥红的鲜血沿着凝寒剑上的凹槽向下淌去,凝寒剑发出不满的嗡鸣声,在二长老的掌心中磨蹭了几下,霎时,血腥气变得更加浓重。
二长老似乎是不知道痛一样,一寸一寸,缓缓将凝寒剑从自己的肩头拔出,还用自己的衣角将凝寒剑剑身上沾染的鲜血擦净:“凝寒爱干净,跟着你算是受苦了。”
卫楮眯着眼:“凝寒剑需要用血腥气养,本就不能娇惯它。”
她的双眼清晰地看见,在二长老由凝寒剑刺出的创口处,蠕动着莹绿色的光芒,光芒所过之处,新肉生长,不过须臾,二长老的肩头只余一摊血迹,伤口恢复如初。
二长老并没有看自己的伤口,仿佛是习以为常一般:“这就是它带给我的能力,你叫我如何不为此触动。”
“我知道你曾经一直想击败我们这些束缚住你的人,也一直苦于反噬而无从下手。”
“如今因为这东西与我融合,反噬在你身上的作用被大幅削弱。”
卫楮立刻意识到了二长老想干什么。
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听见二长老继续说道:“现在是个好机会,能让你试着实现自己曾经的愿望,不是吗?”
他看了一眼自己早已投入卫楮阵营的剑,笑了笑,并没有尝试将其召回。
他的手在空中虚握,流光汇集,一柄莹绿色的长剑凝聚在他手中,上面绘有平直的,光华流转的白线。
“昨日夜里,我前去你的房间想要召出你的心魔。”他突然说,“你如今的道心非常坚定,这很好。”
“果然……”卫楮握住剑,喃喃道。
二长老趁着卫楮恍神的时刻,将长剑刺向卫楮喉部,恐怖杀意在剑尖之前赶到,卫楮凭本能猛地向后仰去,躲开了这一剑。
她抿了下唇,坚定想法,将凝寒剑横过来,直直劈砍向二长老的腰部。
这是她所习惯的杀人方式,即使这么多年修身养性,刻入骨髓深处的习惯也难以被磨灭。
凝寒剑上源自于卫楮脊骨的光芒大盛,轻而易举地划破自动汇集到二长老身周阻拦她剑势的屏障,深入他的血肉。
卫楮又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二长老居然不会躲开,他分明对自己的剑招了如指掌。
他是有能力躲开这一招的。
虽然她早已坚定了杀掉二长老杜绝后患的想法,但真当她意识到自己似乎真的要杀死他时,她还是不由有些退却。
卫楮想要收回剑,可剑势只能一往无前,因此,凝寒剑极薄的剑身轻而易举地穿过了二长老脊骨的骨缝,将他拦腰斩成两节。
“……哈……你如今的剑更快了,可心却慢了。”留有头的半截身子喘了一声,有些感慨地笑道。
修为低下的人在被斩成两半时顷刻间便会死亡,可像二长老这样修为高深的,虽然没有生还的可能,但也能苟延残喘一阵。
“……这……很好……”他的声音愈发虚弱,莹绿色流光无力地汇聚,消散,再汇聚,再消散,想要将他的伤口修复,却无济于事。
“……如此……我……也能放心……”
他话没有说完便咽了气,卫楮克制着自己想要救他的冲动,眼睁睁看着二长老的躯体化作飞灰,莹绿色光芒扭曲成人形,又瞬间消散在天地之间。
他早就不想活了。
卫楮心里默默说道。
大颗大颗的泪水滑落,迟来的痛意席卷全身,她抽动着肌肉,将自己蜷成一团,试图抵抗痛意。
她实现了少年时的梦想,可她并不开心。
如果可以,她希望她永远不会挥刀向自己的同伴,自己的长辈,自己的朋友。
可如今她已经踏上了这条路,便再无回归的可能。
卫楮将头埋在臂弯中,哽咽了几下,良久,才含糊道:“放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