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知行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只觉浑身酸痛,精神不振。抬起右手使劲揉了揉眼睛,却差点几欲干呕,只因袖口传来的烟熏味、汗臭味,直冲天灵盖。
周知行费力的吞了口唾沫,压下了上冲的胃液,左手撑床,起身站到了床边。忙不迭的脱去外套,胡乱的扔到地上,之后就张着眼睛,仔细的打量着房内四周。
“这是在哪?”周知行心中疑惑,一屁股又坐回床边,努力的回忆着事情的经过,却也想起了七七八八。
一阵呕吐的欲望再度袭来,受不了啦。周知行连忙拉开房间的大门,跑到院子中,快速的扫视了一圈,发现院角有一口水井,立马奔了过去,提了桶水上来,一头就扎了进去,没过了脖子。伸手在四周摸着,居然摸到小半块洗衣的肥皂。周知行一把抬出脑袋,拿着半块肥皂,在头上、脸上舒爽的揉擦着。之后又一头扎入桶中,一阵清洗,洗的差不多时,半眯着湿漉漉的眼睛四处打量,瞧见上方挂着一块白布,连忙跳起,取下白布,胡乱的在头上、脸上擦拭着。擦完后,又跳起,把白布甩了回去。
周知行终于清醒了,这才惊觉,似乎周围的环境有点诡异,院子里都挂满了白绫白布,站在院子中的众人,也都臂缠白布,或腰系白布。此时,院子里的众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的望着他。
周知行似乎察觉出,自己有点唐突,忙向正房的大厅望去,只见正房大厅架着一副棺材,棺材前摆着贡桌,桌上摆着贡果、牌位,立着长香、长烛。棺材边还坐着的两个年轻人,也正张着嘴望着他。
周知行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快步走到棺材前,跪倒在蒲垫上,连磕了三个大头。
坐在边上的张守业,连忙起身,回磕了三个头。
周知行起身走到张守业身前,握住他的双手,歉意道:“小弟唐突了,多有得罪,张兄勿怪、勿怪。”这家伙也奇怪,整个人清醒后,反倒对程竹君的事,只字不提了。
张守业被整不会了,早上还喊打喊杀,下午就又称兄道弟了。
张守业虽被忽悠瘸了,但嘴中还是客气道:“感谢周兄前来吊唁家父,小弟感激不尽。”
周知行一边说道:“哪里哪里。”一边却被墙上挂着的一张书法,勾去了心神,不管不顾的走到书法前,仔细的观摩起来。
“好字!好字!此乃真迹无疑。用笔狂肆、连绵不绝、一气呵成、痛快淋漓,不愧是傅山大师的作品。”周知行看得入了迷,连连叹呼。
程竹君走到张守业身边,轻声道:“这个周知行,别看他有时候神神叨叨,像个草包,实际上还是个很有学识的人。”
张守业没有打扰,任由周知行继续欣赏着墙上的其他字画。
张守业觉得周知行这人十分有趣,甚至还亲自带他参观书房珍藏的各种珍本、古玩。张守夜对这些古物略知一二,周知行却是十分识货,说起这些古物的珍贵之处、来历和奇闻雅趣,那是头头是道,两人倒意外的聊的十分投机。
这么多奇珍古物,孤本、珍本,还难的有一臭味相投的公子哥为伴,周知行挪不动步子了,也不客气,腰系了一根白布,当日就吃住在了张守业家。似乎是瞧明白了程竹君的心意,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
......
朔日清晨,国立大学,吴允和敲响了副校长的办公室。
里面传来周校长的声音,“进来吧,门没锁。”
周校长正在整理关于张耀祖累累罪行的资料,抬头见吴允和走了进来,便笑道:“这么早就给我送资料过来啦。”
吴允和微微鞠了一躬,说道:“周老师,您早,我不是来送资料的。”
周校长略微诧异道:“哦?你先坐下说吧。”
吴允和轻轻拉出凳子,坐了下去,之后才说道:“周老师,昨夜我听说一事,是关于周知行,所以一早我便来找您了。”
周校长直觉不妙,连忙问道:“周知行又闯祸了?”
吴允和继续道:“周知行昨日清晨,因为程竹君的事情,提着一把枪,说要去城郊找张守业的麻烦了,一直到现在还没回来。”
“什么!”周校长大惊失色,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连忙拿钥匙,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抽屉,果然不见了。
周校长顿觉无力,皱眉凝目沉思了会儿,便起身站起。吴允和连忙也跟着起身。
“允和,如果方便的话,就随我一同去一趟城郊吧。”周校长对吴允和说道。
吴允和赶紧答道:“正好无事,我陪周老师一起去。”
“好,那我们出发吧。”周校长说完,便抬步出了房门,吴允和紧随其后。
潭州码头,一艘南下的轮船,停靠在了码头。
从船上走下来五人,其中四名是统一着中山装、寸头的青年,另一名则是五十上下,斑白头发,着蓝长袍,黑马褂的中年人。
五人分别坐上一辆黄包车,向着城郊南园驶去。
......
张守业与程竹君,昨夜守灵时,轮换着各休息了会儿,现在两人同时在了灵堂内。
张守业点香,给油灯添油,程竹君则重新摆上新鲜的供果,又端来洗脸盘和毛巾,放在供桌上。
做完这一切,两人又分别磕了三个头,之后才坐回椅子上。
望着程竹君憔悴的面容,张守业忍不住上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心疼道:“这些天辛苦你了。”
程竹君点头道:“是有点辛苦。”说完还掩嘴打了个哈欠。真不谦虚啊。
“周知行呢?”程竹君问道。
张守业答道:“应该还在呼呼大睡,他是真没把自己当外人啊。”
程竹君抿嘴道:“我倒觉得你同他臭味挺相投的 。”
张守业点了点头,说道:“我发现他正常的时候,知识还挺渊博的,相处起来也挺融洽的,只可惜染上了抽大烟的恶习。”
程竹君深以为意,说道:“他以前偶尔会来学校找我,口中满是倾慕之语,神神叨叨的,我避之不及,厌恶到了极点。后来才听说,他是因为抽了大烟的缘故,才变得如此。可惜啊,原来是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个人。唉,如果能帮他戒掉烟瘾就好了。”
张守业把最后一句话记在了心里。
程竹君说完,又转身对张守业道:“还好你不是这样的人。”
张守业连忙点头道:“所以啊,我宁愿带着阿牛他们瞎逛,也不愿随那些公子哥一起行那骄奢淫逸之事。”
程竹君温柔道:“上街还看美人儿不?”
“不看,不看,以后都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