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东泰对太师庞氏一门是真无任何一丝好感的。
这也就是看在庞珏小姐的脸面上,毕竟庞珏以后肯定是陈家人了,不看僧面也须看佛面。
他可不是真的憨货,他是粗中有细、细中还有心的那种人,憨直不过是表达出来的一面,有时候是真能迷惑别人的。
这一阵子跟在陈道玄身边,就数张东泰学到的东西最多,你看他跟门神一样侍立一侧半句话不说,跟一截木头桩子似的,十个有十人会忽略他这样的存在,可实际上张东泰就是在这种环境中学到好多东西。
若是让他去捧庞氏中哪个的臭脚,即便是庞珏亲爹,那也是不可能的,张东泰根本就不尿他,老子是陈大人的人,又不是庞珏的人。
所以,他即使猜到了眼前这二位庞珏父母,他还大马金刀端坐着,先让他们自己通名报姓,不说实话呢,那就再受两天罪去吧。
庞乃权倒是没敢不说实话,毕竟这些人,人多嘴杂的,一但漏了馅儿还不是更遭罪,不若老老实实说了的好。
“吾乃京中太师府四房庞乃权是也,不知这位将军是青天司的哪一位啊……”
张东泰和刘三坤他们都在甲胄外罩着獬袍的,这是他们的身份象征之一,更是一种荣耀,因为陈大人团獬大补从不离身的,只有和陈大人穿同款官袍,他们才觉得和大人更加的贴近。
獬袍也就暴露了张东泰是‘青天司’的身份,庞乃权自然识得。
“本人乃青天司提刑案下‘都监’张东泰,你是庞氏老四?庞珏小姐的亲爹?”
“正是,张都监识得我女儿?”
“我只须知道你的身份,你无须多言,这位……是庞珏小姐生母了吧?”这个也是要问清的,而且生母是生母,‘嫡母’是嫡母,不一样的,生母是生你的人,嫡母代表的是家室中的‘正室’,你若是庶出,你的生母就只能唤一声‘姨娘’了,正室夫人便是你‘嫡母’。
这是古时候的人伦大礼,但谁生的还是跟谁亲,此用天性,也不乏有弃生母而不顾的‘畜生’,还有个千古难辩之题,就是说‘生恩’大于‘养恩’呢?还是‘养恩’大于‘生恩’?有时候真要拿客观的处境去论哪个大了,因各人遭遇皆不同。
张东泰如此问,也有他的想法,‘生母’的话自己多照料一下,若只是‘嫡母’也未必对庞珏真的好,那就没必要格外照料。
谁说张东泰是憨货粗愚?他这份心思可是细腻的很。
庞夫人忙道:“都监大人明鉴,吾既是珏儿生母、亦是嫡母。”
“善,”
张东泰颔首,瞅了眼左右,“你们几个,把珏小姐生母看顾好了,不可有丝毫意外……腌臜男人们都出去跟着收拾箱笼装车去吧……”
“呃,张都监,庞某我……”
“你什么你?养尊处优惯了是吧?也没叫你做腌臜事,外面盯着他们装车去,这点事你也做不了?岂不是废物一个?”
这就是憨货张的脾气,什么庞四爷庞几爷的,快一边去凉快着吧。
不为别的,只为了‘青天司’的颜面,都不能和‘庞氏’亲近,女人嘛特殊照料一下是可能的,毕竟是珏小姐生母。
庞乃权那叫一个别扭和郁闷,老子还不如家中‘夫人’?受一粗鄙武夫的腌臜气?行,姓张的,你等着,等见我家闺女再告的黑状,哼。
他看了眼夫人,心说,你也不帮我说句话,我这养尊处优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腌臜苦累?
庞夫人此时真的不怕了,因为她是有智慧的人,看出这个张粗胚对自己的亲善之意,但明显对‘庞氏’含有敌意的,换个说法,满朝上下哪个不在私底下大骂‘庞太师’满门?
张东泰抬手又一指,“你们俩,盯着庞四爷,让他监好了工,监不好晌午别给他吃饭……”
还收拾不了个你?腌臜庞四而已,不是看珏小姐面子,你更惨呀。
庞乃权差点气晕了过去,被还想说啥时,已经被俩獬卫推搡出去。
庞四夫人就假装不见,这位张都监明显的拿庞老四撒气呢,或是他张族曾受过庞氏的腌臜气也说不定?
受是肯定受过的,但这不是重点,张东泰真正的用意是提前敲打姓庞的,‘青天司’没将你放眼里头去,你最好收敛着点,别去了孟州或别的州仗着珏小姐作威作福让我家大人两头为难,这个恶人我来做。
就说憨货张的心思细不细腻吧?
转过脸,他就对庞夫人露出温和笑容,又吩咐一声,“赶紧的整点吃的来,想来庞夫人一夜受了不少苦吧?汤汤水水的都恁些来,先给夫人垫一垫胃口……”
瞧瞧憨货这手段?打一个、拉一个,尽得‘陈钦使’的真传啊。
“多谢张都监,敢问一句,珏儿她,如今在孟州可好?”
“夫人挂怀了,珏小姐好着呢,如今也不在孟州,已随我家大人一同动身往浔州这边来迎接夫人了,张生阳只是先锋,一夜急行军七百多里先赶过来,我家大人与珏小姐坐车辇自然是要慢一些的……”
“啊?”
竟是如此?
庞夫人忙又问:“你家大人如何得知我与家夫遇险?”
“军中自有消息来源,也是因为收到京中‘青天司’急报,有些腌臜人要对‘青天司’出手,我家大人就奇怪庞太师为何未出手压制?便请来珏小姐相询,珏小姐一番琢磨认为,庞太师不出手必然是有一定之因,碍于某些情面或大势无法出手,珏小姐就猜到太师极可能安排庞四爷和夫人你出京,太师这是两头下注啊,就是太小觑了京外的腌臜匪患形势,以致夫人你们遇了险,军情处查了近期消息,发现庞四爷于昨夜出了青州南下浔州,若可能遇险就是青浔二州之间,大人便决定立即赶过来接应……”
连夜急行军是为了救‘卧虎岭’,但这个没必要说,呵呵。
庞夫人心里想的就不一样了,如此看来珏儿在陈道玄心中份位是不轻的,他能放下诸事带兵来浔州迎寻,只是这态度就让人心暖如炭。
“原来如此。”
“所以夫人无须惊虑甚么,这边收搜完了我们便入浔州等大人到来便是,今晨赶至,探马报浔州西有军情,我率队杀至,才知是浔州三大匪患尘战一夜,正好被我捡了个便宜,将他们一锅端掉,除恶尽务,就将其立足山寨一起拔掉,先是‘三华峡’,后至‘小茅丘’,却不想也是巧了,夫人和四爷竟落难在小茅丘……”
“啊,竟有如此周折?真乃天意啊。”
若不是除恶尽务要荡清贼份,都没可能遇上自己啊,岂非天意?
越是如此,越对这张东泰心生感激,她真怕那匪首返来糟塌了自己清白,那自己除了死就无第二条路可走的了。
“这小茅丘匪首是个一脸横肉的怒汉,叫什么张忠朴的,凶神恶煞一样,我家老爷报了太师府名也镇不住他,仍骂骂咧咧,好不怕人,此獠也拿下了?”
“没有拿下……”
“啊?跑了?”
“那倒没有,那个蠢货在两军阵前被俺一戟连人带马劈成四片,死的不能再死,夫人毋庸挂心此獠。”
“哦哦……张都监威猛,真乃世之虎将也。”
“夫人谬赞。”
经过这番勾通交流,庞夫人的心是真搁肚里了,这一路上提心吊胆的,最终还是落进贼窝,还险些受辱,如今总算是平安了啊。
想想太师府养那些扈从府丁,平素在京城倒是咋咋唬唬的还行,谁知出了京都变成了腌臜狗屎一样的东西,昨日越贼匪时,他们一个个弃下兵刃跪地请降,一刀未动,也算他们怂的快,不然都是个死。
回过头都打发了吧,这些人养的一丁点用都没有。
要说靠得住的还得是‘张生阳’这种,夜奔千里,横扫三匪窝,一戟斩匪首,这样的花耗多少养着也值啊,关键时刻人家能保你命的。
吃的端上来,庞夫人也是真饿了,赶紧就吃了一口。
张东泰这时起了身,“夫人你慢用着,我去各处巡视一番,收拾的差不多就动身,哦,四爷那里我是没好脸给他的,夫人自去安排他也吃上一口,甭饿晕了去……”
“多谢张都监。”
庞夫人莞尔,心中却是对这个‘张生阳’大生好感,此人看似粗豪无礼,实则心细如发,虑事周全,他不给庞乃权好脸,怕都是有意的。
是不是他家大人的授意?这个……就不好多揣测呢。
等张东泰出去巡寨,庞乃权被夫人喊进来,赶紧狼吞虎咽吃起来,他肯定也饿坏了啊,但是没办法,在人屋檐下,岂能不低头?只好指挥着自己府上一堆腌臜跟着装车什么的。
“趁张都监去巡寨催促麾下儿郎不在,你快吃几口垫一垫……”
其实庞夫人是憋着笑的,她知道自己丈夫是个有些轻佻的性子,给他三分颜色就敢开染房那种,要是时时崩着根弦,这人也还凑乎的。
“等见咱家闺女的,看我不告姓张的黑状才怪……”
“莫要混说了,吃你的东西吧。”庞夫人递个眼色过去,身左右还有几个獬卫在呢,你看不见是吧?
“……”
庞老四就收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