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皇宫。
看罢了陈道玄送来的奏疏秘报,皇帝眉头居然舒展开来。
他居然斩了罗氏在青州外的‘豹突涧’两千贼匪,罗永方罗柄坤又双授首,豹突涧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普通寨民全数移交林县安置。
缴获只得了一嘴,‘权充青天司用,此一路谋划大事,安抚军心等等都须财货’又说‘二罗极尽奢侈享受,寨中私库都被他们大量运回自家去了,’
陈道玄当然不会上缴‘朝廷’,出了京城,就是他说了算,再搜刮多少都要充入‘青天司’,他现在把‘青天司’当成了自己根基,当然还要加上‘龙禁卫’。
当日早朝,庞太师提及青州刺史张青事,皇帝也未讲什么,只说青天司自有秘奏,张青父子罪有应得,枢政院另派能员前往青州便是。
陈国公张宗益上殿,向皇帝指摘‘青天司’做事太过张扬跋扈,皇帝就把陈道玄另一道专叙‘二张谋逆疏’摔到了他身前。
陈国公张宗益捡起来一看,冷汗就下来了,桩桩笔笔,清单名细俱在,不过是连机弩改成了‘强弩’,数百刀剑兵械改成上千件,又说庄上聚了近千老卒悍勇,连名供认出自陈国公旧部帐下……
所以,陈国公看的眼都晕了,最后收了声儿,再不敢聒噪半句。
朝会上皇帝没提此疏,就是以张氏父子二人枭首为收尾,陈国公若不知好歹还要揭盖子,那就把这份奏疏给枢政院宰执们也看看?
陈国公慌忙将奏疏笼于袖中,垂下头半句不吭声了。
至于青州新任刺史让谁去,还要枢政院宰执相商再呈御览。
陈国公下了朝堂回府后大发一顿雷霆。
这边府上却收到一张秘札,居然是‘陈国公亲启’。
张宗益心中一跳,隐隐感觉是谁来的,忙撕开火漆一看,不出所料啊,果然是青天司某个小王八旦的口吻,大意是说乱军阵前,陈国公幼子被残了双足,人倒是还活着,送银子来青州‘义贤庄’,至于说国公幼子值几个银钱,自己方量,若不能令吾满意,奉上的只是一颗人头。
陈国公气的鼻子都歪了。
他急召长子次子和一众幕僚共商此事,幼子张云还是要救的,不然肯定和张青张向文父子同罪了,到时候就会影射‘陈国公’谋逆。
最后得出结论,怕少于二十万银是救不回张云的。
陈国公吩咐长子,去一趟‘鼎源商号’,让他们代为出面。
他又留下此子,小声吩咐一声,“派心腹给宫里你妹妹送信,在圣上那里探探那个陈家纨绔的宠溺程度到了什么程度,另外也是试探圣心对我张氏的态度……”
“父亲,孩儿明白了。”
……
张淑妃年二十,她生下的二皇子将将六岁。
就是二皇子体弱多病,这几年一直小心照拂着,虽大有改观,仍不能与寻常同龄娃娃比,但在皇帝心中,这是他唯一能信的血脉了。
张淑妃自然不知道这些事,眼下宁贤妃似颇得宠,但父亲送来秘讯儿说,宁贤妃这是给架在火上烤呢,我儿尽可安心吧。
但说实话,张淑妃如何安得了心呢?
日前便出了差次,她身边的一内宦试药居然有毒,当场身亡。
这事不敢瞒着皇帝,而皇帝也大为震怒,令内廷宦监狠是大查一番才罢手,结果肯定是什么也没查到,只能将张淑妃身边换个了光。
如今在张淑妃身边当差的两个‘宦者’居然头上没毛?
张淑妃暗骇的同时又感欣喜,猜到这二宦是假太监真和尚,他们是神禅寺的艺高僧人。
才二十的张淑妃真是国色天香,又兼少妇之奇韵,冠绝六宫之绝世娇颜,更因二皇子被投毒一事,皇帝居然将张淑妃母子接到他所居的乾极宫来,甚至让张淑妃伺候他看奏疏,或闭目状神纯听淑妃诵念。
这可是从来未有的恩遇,倒不知皇帝这般做,是为何?
当夜,陈国公送信进来,张淑妃也给了父亲一个密信,有些事她想不通,自然要问父亲。
听罢了张府心腹送来的秘语,张淑妃颔首,也说了自己的疑惑,让她带回去代问陈国公。
打发了秘使亲信,张淑妃轻声念叨陈道玄这个名字,这一阵子她在皇帝那里也没少听这个名字,父亲几番来递信儿也有提过青天司的事和陈道玄此人。
以前一个臭名满京城的纨绔,如今竟做到这个份上?
这令张淑妃惊讶不已。
她决定在皇帝面前试试这个陈道玄到底有多得宠?
……
陈国公听了秘使亲信带回女儿张淑妃的话,不由狂喜。
当时长子次子都在。
打发了送信回来的秘使,父子三个面面相觑。
“父亲……”
“……”
陈国公一摆手,“无须赘言,此前为父对宁贤妃的猜测不错,近日试毒一事,皇帝更将你们妹妹召入乾极宫,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一次我张氏真要坐国戚首位了啊……”
“父亲,皇帝圣躬……呃,就是那个,难道他在培养妹妹日后垂帘听政做准备?”
长子也是有智慧的,立即猜到玄机所在。
次子道:“就是讲皇帝自感撑不了多久了吗?”
“这些还只是表相,关键是皇帝没有第二个选择,宁贤妃所出三皇子有人猜测非皇帝血脉,你们懂了吗?”
“那妹妹所出二皇子就是皇帝唯一的血脉?”
次子面上喜色越发惊人。
长子却道:“别忘了,废太子失踪,皇帝一旦……废太子会不会再跳出来?他的背后可是有天魔教啊。”
“天魔教一堆鬼鬼祟祟难成大器之辈,兄长,我更担心那唐王。”
陈国公接过话来,“你们兄弟二子就没看出,青天司陈道玄与宁德公主带着龙禁卫这趟出京,极大可能是针对就藩唐州的‘唐王’。”
“唐王的确是皇帝最大的忧扰,毕竟唐王生母是当今罗太后啊。”
“此事,还真有些复杂,父亲,我们张氏当如何?”
“且坐山观虎斗吧……今日之事,你我父子三人知晓便罢,万不可入第四人之耳,尤其是你们那位喜叔……”
“呃,父亲,老叔他,”
次子吓声问道。
“有些事,为父也说不太准,总之,今日这些事不可传出去,还有刚刚那个信使……”陈国公比划了一个刀斩的手式。
长子颔首领命。
机事不密则害成,他们深知此理。
“可是,父亲,幼弟云被削双足,此仇焉能不报?”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眼下那陈家纨绔裹挟大势,满朝侧目,谁都拿他没辙,且看看吧……”
长子次子则对望一眼,均看到对方眼里的戾气与怨恨。
陈国公张氏岂容腌臜人等欺负了去?
“为父的话,你们记着,小不忍则乱大谋,知道了吗?”陈国公自然看出两个儿子的不甘,沉声警告他们。
二子应诺,把脑袋都低了下去。
……
同是这一日,钦差使臣队伍从林县往东南走了。
便是陈道玄都没有进‘青州’,半路汇合了大队直接南下孟州。
倒是有路过‘义贤庄’,但也不好进去,周昆领了些庄上的头目出来送行,同时将他长子周钧送来,此子生的豹头环眼,身量八尺,除了面上还有几许青涩,虎背熊腰,身上披着青铜铠,手中擒一杆乌溜溜的凤翅鎏金镗,胯下一匹枣红骏马,杀气腾腾的颇有几分气势。
周氏父子俩拜了陈道玄,让周钧跟着保护大人,队伍继续开进。
青州被搅成了一锅胡粥,搅事的人却这样走了。
但对周昆来说却好事,送走了这‘瘟神’他也松出口气来。
他与三雄打马回庄,三雄老大周通小声进言,“庄主,我们义贤庄真就甘心做其走狗?”
“且看看吧,我们挟在朝廷与唐王之间不好轻易选择什么,阖庄上下几千口人的牲命不是闹着玩的,我观这陈家子颇有雄心,唐州离我们青州还远,若南边的孟州也能经营起来,与澜州潞州形成犄角大势,唐王在唐州还真的难有做为,青州现在等于是我们的,再整饬一番,把小股贼匪拾掇一遭,再去拜一拜‘青州卫’兵马指挥使。”
“那狐丘岭……”
“各做各的罢了,大事可以议议,无非便是如此,智狐把女儿都送给那位了,我们真不好阴奉阳违,说到底,还是要看大势的……”
“是,庄主。”
周通不再说什么了。
……
非止一日,南下孟州再无波澜。
这日天色降下,寒风呼啸之中,钦差使臣队伍终于入了孟州。
如果展开地图来看一下,就会发现‘青州’‘孟州’‘潞州’这三州正好把‘唐州’以铁三角之势围在了中心位置。
而比潞州更东的澜州可以做潞州坚实的后盾。
可实际上‘唐州’在东路是不下于望郡澜州的大州城,人口都在五十万以上,朝廷有意升唐州为‘望’,但因唐王就藩在此,皇帝未允。
而青孟潞三州加一起也就跟‘唐州’人口差不多吧,其中潞州最次一些,人口都不十万,而青孟二州都在二十多万以上的。
不过潞州离澜州近,论富庶程度甚至堪比青孟二州。
孟州是东路诸州的南出口,也是南边北上的重隘所在,地理位置上是十分重要的,什么私盐之类的都要从这里过,孟州码头上舰船如云,帆桅如林,就着夜色都能看出码头的繁盛。
滔滔泗水从孟州城之南横过,弯延而北,途经唐州时又分为两两条支流,一去西北的青州,一放东北的澜州。
入城之前,陈道玄率数十骑专程到州城南的泗水边上看了看。
那一刻他意识到这条水路的重要性。
看来经营孟州的重点要放在水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