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辇在雪地里缓行,轮子碾的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正午时,不再是小雪,而是飘起了鹅毛大雪。
太太车替出了杨府时,大地已经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
后来,陈道玄说的话,杨秀杨真两姐姐也听的真真的,一句没漏。
辇中,姊妹两个相依相偎在一起。
“姐,你家三魔王厉害了,把咱爹爹怼的一愣二愣的,武陵侯的威风今儿是全灭了……”
幺姑杨真居然不气,一副亢奋的不能的表情。
杨秀不由翻了个白眼儿,嗔妹妹一眼轻声道:“他脾气上来,姐便知道要糟了,再不装着昏厥还能如何?劝又劝不住他,你看我叫他给他舅舅赔情时,那混赖子都扭开头不理我这个当娘的……”
“姐,三魔王对你极孝恭了,两番跪仰,你更扇他大嘴巴子,他都没蹦筋发作,后面是兄长们太过份了,活该被三魔王呛了他们。”
杨真眼里的三魔王表现的极好,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真儿,你有无发现,我儿脾气有点象你这个姨母?”
“还真是,不过,我也没胆子怼‘武陵侯’啊。”
“说甚么混话?武陵侯是你亲爹,但到了鸿吉这差着辈呢,人啊,都是从上往下疼,都是宠溺自己的子子孙孙,有几个孙孙子子往上疼长辈的?等他们懂得疼长辈时,大半辈子都过去了,再就是,亲戚亲戚就要常来往,不走不窜都亲不起来,一年到头不见一面,都不及左右街坊邻里,所以就有了‘远亲不如近邻’的说法……”
杨秀乃名门闺秀,太多道理她心里是有数的。
“姐,你讲的对呢,就是不知这遭事会不会气坏了两个老的?”
杨真担心这个也是正常的。
却见杨秀微微摇头,“爹爹那里,我有些看不透,但诛邪赠送一事我却不知有此内情,可我知道爹爹不是那样的人,他做事虽狠辣,但鸿吉毕竟是他亲外孙,不至于到那一步,毕竟咱们爹爹是当世英杰,真正的刚骨雄夫,算计别人我信,算计亲外孙和女婿一门,真不至于啊。”
说到此处,杨秀还是淌下了热泪。
她真的不信爹爹会那样绝情。
虎毒尚不食子。
而且,真到了杨氏需要牺牲女婿陈氏的时候,杨氏真就能保全了?以武陵侯的智慧,难得他看不透这些?
“姐,现在讲这些都没用了,反正你家三魔王是认准他外祖父送诛邪给他是没安好心的,现如今更闹的杨氏阖府上下皆知。”
“哎,他父子两个不同我说这些,也是怕我难以接受吧?但凡同我讲一讲,我也能同他们分说一二,不至于误会的这样深……”
“姐,你家三魔王这顿撕泼闹腾,即使因误会而起,却也非没有收获,搞不准咱爹爹就因此而做出些让步呢?”
“那混赖子,回了府我也饶不得他……”
“行啦,姐,你把他宠溺的跟宝一样,适才打那一巴掌自己心里不知道多疼呢,还饶不得他?倒是说说看,能把三魔王如何了啊?”
“呃,怎也要打……十板子吧?”
杨秀给妹妹逼的表态,总不能在妹妹面前撑不起‘母威’嘛。
“那我来打?嘻嘻,”
“你,手脚那么重,快算了,我儿腚上还有伤呢,且给他记着,下次再犯错一便罚之……”
好吧,这就是亲娘,罚,还带记帐的?
杨真就失声又笑。
她这一笑,笑的二姐姐杨秀有点小尴尬呢。
“真儿,闹成这般,我以后都不好过杨府看老太太了吧?”
“姐,你们马上就出京去澜州了,看老太太这茬儿,还是等回京再琢磨吧,倒是我,不想待在府中,想跟你们出去见见世间风物……”
“爹爹会同意?”
“嘻嘻,以前还真难,但三魔王这一闹,却给我闹来机会,我回去就同爹爹进言,化身为杨陈两氏之间的勾通桥梁,爹爹必准无疑。”
杨真虽非淑女,但精晓兵书战策,亦通人情世故,她若是男儿身,武陵侯都不愁杨氏后继无人呢。
辇外,马挂鸾铃声渐近。
辇内,杨氏姊妹俩知道是‘三魔王’追上来了。
果然,蹄声在车辇边上放缓,传来陈道玄的声音,“幺姨母,我娘亲可醒转了?”
“醒了,三魔王,你母亲被你气坏了,她刚刚放下狠话,回了府要打你十板子,我亲自出手,看你以后还敢嚣张忤逆冲撞长辈?”
辇内传出了杨真的说话。
陈道玄一窒,干笑道:“母亲要罚我,自无话可说,只是儿身上还有伤未痊愈,望母亲先开慈恩,记着帐以后再清算可好?”
“啧啧啧,姐姐,你听听,真不愧是你儿子,都跟你想一块了。”
先是杨真嘲讽的话。
“三妹,他真的有伤在身,日前冲撞了宁德公主,被打了三十大板呀,腚上都没一块好肉了……”
“啊?竟有此事?岂敢冲撞公主殿下?”
“是这么回事……”杨秀就同妹妹把那次的事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这顿板子挨的不冤,不是宁德公主开口,皇帝还不知要如何惩罚他呢。”
“可不是嘛,欠了公主殿下大人情了。”
一路上姊妹俩聊着话,似乎都把大闹杨府的事丢开了。
回到府中,杨秀也的确没给儿子好脸子,直接让他跪好了听训。
一块到陈府的还有大姐夫祈仲林、外甥女祈月茹,陈府这边老爷陈叔平也在,他坐镇府中一切琐碎事务,马上就要搬家嘛,该拿的都要拿走了,当然也不会搬空,毕竟陈道玄还要返回居住。
一家子人都在堂上坐了,包括三个亲戚,杨真、祈仲林、祈月茹。
唯独陈道玄被母亲训斥,只能跪在那里,但膝下放了垫子的。
三魔王挨罚都和别人不一样,跪着有垫子,趴着有凳子。
只是,杨秀看清儿子玉面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心疼的就不能了,但有三个亲戚在,她只能这般作派,若无他们在,早给儿子揉脸了。
“混赖子,你听着,诛邪一事,以后再不许提起,记着了?”
“是,母亲,再不敢一句了。”
“再提一个字,我揭你一身好皮。”
杨秀装腔作势的训斥,其它的事还好,唯独诛邪隐意太诛心,再不能提了,不然杨陈两氏就成仇人了。
在杨府,陈道玄也说了,两氏恩恩怨怨至此一笔勾销,诛邪我是不会还的,杨氏也别指望我拿了这宝刃就要替你们卖命,不可能的事。
不过,陈道玄并不知道母亲是假昏厥。
要是知道的话,他得给母亲点赞,实在是聪明的做法。
毕竟,换了是谁处在当时母亲的立场上也要尴尬。
祈仲林都不知道自己来陈府,能劝个什么?又该如何来劝?他都有点坐不住呢。
倒是祈月茹美眸一直就在陈道玄脸上,不知是欣赏,还是怎么地?
陈叔平也有点尴尬,诛邪一事没和夫人说,现在儿子去杨府大闹了一场,把武陵侯面皮都揭了,他都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只能装着要应付连襟祈仲林,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话。
“是,母亲,孩儿记下了。”
“哼,若非念你身上有伤,今儿再饶不得你,起来吧。”
“谢母亲不罪。”
陈道玄陪着笑,起了身,见母亲目光在自己有些肿的脸上逛,眸底难掩心疼之色,他笑道:“母亲,我脸皮厚,真没事……”
杨秀不由翻了个白眼,扭开头不看这儿子。
惹得杨真噗哧一笑、祈月茹也为之莞尔。
只有祈仲林觉得画风不大搭调,你们几个女人们是不是心大点?刚刚大闹杨府那事,你们就真没放在心上啊?
这边陈叔平微笑对祈仲林道:“我听闻吏部要放一批京就州历练,不知这次有没有姐夫你啊?”
虽说他年龄比祈仲林还大,奈何人家祈仲林娶的杨氏大女,他娶的是二女,长幼顺序不好乱,就只能叫姐夫了。
祈仲林闻得此言,微一叹道:“有我,只不是被放哪一州,”
陈叔平也蹙了眉,“江北还好过江南,太远就真的鞭长莫及了,虽说各州都闹贼闹匪,但也不是太厉害,就怕开年赶上天灾什么的,老百姓生食无继、走投无路时,怕真要出大乱子……”
这边,他们聊这个话,自然吸引了杨氏姊妹和祈月茹、陈道玄的目光,他便小声对祈月茹道:“表妹,若大姨父放州,你会留京?暂居杨府是吗?”
他居然想到了这个。
祈月茹不敢长接他的星目灼光,太灼心,她微微垂眸,也轻声回应道:“还要与父亲议议,小妹既想跟着父亲,又怕拖累了父亲,心下也不知该如何,表兄替小妹谋划一二?”
呃,小美丫头有点智慧啊?
陈道玄一挑剑眉道:“表妹,你随姨父就州不妥,姨父是去公干,可不会留在府上照顾你,这是其一,京外有些乱,若有心者再针对对你下手,姨父岂不投鼠忌器?此其二,但要说暂居杨府,我就不看好,那一家子腌臜……”
“混赖子,你今儿不挨板子是不是皮痒痒?”
杨秀突然出言打断儿子的话。
陈道玄忙一缩脖子,改口道:“母亲勿恼,勿恼,杨府上下没一个腌臜的,都好,都好。”
他一边说,一边还竖起拇指来‘夸’。
噗,一声,杨真是笑喷了。
祈月茹也掩口垂首,想笑又不敢笑,只能辛苦憋着。
杨秀狠白了儿子一眼,“你说话给我仔细着。”
“是是是,母亲,儿记下了。”
陈道玄赶紧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