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玄是实在没想到,第一波给自己的大考验居然是千人贼军。
若不是连机弩这个利器,今夜真有可能要血战一场。
到最后能不能活着都不好说了。
偏偏就在侯伍张三都监离开之后,黑衣贼就来了。
而这些人不可能是从京城出来的。
那么,他们来自何处?也就不言而喻了吧?
“秀芸,你说这些黑衣贼哪来的?”
“爷,两个可能,一是城外有太多农庄,他们代表京中权贵,在庄子上藏些私兵也不在话下,有可能他们在白日就准备了吧?”
“还有呢?”
“另个可能是城外的‘四大营’。”
京师四大营,东山大营、西城大营、南寨大营、北关大营。
这拱卫京师的四大营盘,共计六马精锐,每营万五。
若说来自四大营,那甚至都不能排除‘东山大营’在内,毕竟万五大营,出去一千来人做点私事,还在黑幕之下,掩饰的好还是有可能的。
而若是在京城中,就不可动用这么大的规模了。
在京城里搞刺杀必然是精悍小队,少则几人,多则几十人撑死了,而且又有弩具在手,刺杀人不要太简单,最终乱刀斩成肉泥都有可能。
毕竟京城之中,就算官职很高的三品以上,又能带几个护从出门呢?
再就是除了武勋府上有些兵器刀械之类,文官又或宗亲府里也没有多少兵刃,棒棍倒是不缺,但这不是能能行刺的东西。
又不是街头痞皮打架,拳头加棍棒。
本朝对兵械管制还是相当严格的,城外码头也有黑帮,但就他们私藏的刀械都为数不多,经常被抽查的,一旦查出私藏军械那是要砍脑袋的。
当然,匕首类的短家伙可能会多一些吧,便是普通人家也有菜刀、砍刀。
陈道玄疑心的不是哪家私兵,毕竟这种事谁敢瞎掺乎?而且是近千人的大规模,八成是四大营之一乔装改扮的。
规模越大就越难掩人耳目,只要弄几个活口就不难查出他们底细。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陈道玄都琢磨着怎么写御前告状的疏奏了。
“爷,我们伤了有二三十人,死了三个獬卫……”
“……”
陈道玄点了点头,突发夜袭,只这点伤亡他都要偷笑呢。
一方面是高彦彬武勇在一开始镇了场,也是他有防范之心,二是连机弩立了大功,伤了三二十人那不太正常了啊?
“伤亡者拉个名单,该抚恤的抚恤,该治伤的治伤。”
“是,爷,我去办。”
秀芸现在对这位爷是言听计从的。
她从不把自己当什么大小姐,回府那段日子做淑女可是郁闷坏了,不想还有机会出来当个女将,她心里是十分乐意的,主要也是为父报仇心切。
一直到寅时末,高彦彬追杀的队伍才返回刘庄。
据高彦彬讲,几乎将这些黑衣贼屠尽,只有十余骑马的都跑了,活口抓回来近三十多个呢,在骑兵冲斩之下,黑衣贼四散奔逃,但基本成了獬骑练兵的活靶子,步逃者走脱的怕没有十个吧,余者皆斩,遍地都是尸身。
谁又能想到这一战屠了近千人?
陈道玄都未料到战果如此辉煌,他咧了咧嘴,不住颔首,“沛德,你真真是勇冠三军啊,不愧是高侯后裔,没丢了祖上武威之盛,”
“大人谬赞。”
“沛德……”
“大人,”
“有没看出是哪一营的人?”
陈道玄轻声问。
高彦彬低声回,“大人,是营军无疑,但哪营就要审讯一番了。”
“那刘庶弟招没招连机弩的出处?”
“大人,他压根就不知道,货是‘码头帮’的人送来庄的,据说运货而来的船是‘鼎源商号’的,这个商号不得了,是发行银票的三银商之一。”
发行银票的银商?
那的确是不得了,于盛世中能揽下发行银票这大勾当,绝对是世豪名族。
鼎源商号?
陈道玄心忖,这鼎源商号背后,莫不是有‘天魔教’的影子?
这是他第一个就转过来的念头。
“沛德,还要辛苦一遭,”
“请大人吩咐。”
“把外面斩死的那些人都聚在一起烧了吧。”
“是,大人。”
死尸或埋或烧,只能这样处理,不能任其腐烂在野外,三五具也就罢了,可是数百尸的话就有问题,处置不当还可能引发瘟疫。
天色蒙蒙光亮时,负责审讯的人来禀报,“大人,他们都招了,他们是北关大营第八团的营军,他们团官是‘云骑尉’罗柄坤,此人乃罗柄忠、罗柄义之从弟,同为罗氏一族,在北关大营当差,”
云骑尉?
还是七品勋哦。
陈道玄撇了撇嘴,微一颔首,此贼怕是连营都不敢回,末路狂窜了吧?
毕竟,他若回营是死路一条。
“现在坐镇北关大营的是哪个?”
“回大人话,北关大营‘提督’乃是‘忠勤伯’尉迟隆。”
‘忠勤伯’尉迟隆?
本朝‘公侯’之爵基本不掌兵权,‘武陵侯’是特例,帝京四大营除了东山大营是武陵侯执掌,其它三营是三位‘伯爵’执掌的。
这种掌了实权的‘伯’可是贵比‘国侯’的。
‘忠勤伯’尉迟隆便是其中之一。
陈道玄开始琢磨,就夜袭一事,哪怕背后有‘忠勤伯’的身影都要摘除出去,现在根本不能大范围去得罪人,就止于那‘云骑尉’罗柄坤好了。
但是罗柄坤拉出一‘团’千军做这等腌臜事,自然也是要敲打给忠勤伯尉迟隆的,别以为你就没事了,本官摘你出来是叫你感恩,不是仇视。
他想查的其实是‘鼎源商号’的背景,看看谁在最面撑着?
能运‘连机弩’进京,这个真值得重视了啊。
最想不通的是,京外哪个能造出‘连机弩’?朝廷‘工器监’也只能造出神臂弩,而且十分缓慢,相比之下,制连机弩的岂不是要逆天?
放在后世这连机弩比土枪都好用,一弩透甲要人命呢。
这个必须要查,皇帝放不放心不去管他,关键陈道玄就不放心啊。
这种军国利器又岂能不受管制?要出大问题啊。
‘连机弩’,莫不是天魔教中异士改造出来的?
想到这个可能,陈道玄又倒吸一口冷气。
本来以为能做做纨绔,没事搂着美婢睡觉,哪曾想有这些腌臜糟心事?
旭日东升之后,能看到旷野之上仍覆着一层银白,日前落雪,天气地冻根本就消不了的。
马朝飞、侯永庆、伍希良、张东昱他们四大都监把抄来的财富统统拉进了刘庄中,夜里的厮杀声他们也有听到,尤其是后面的旷野追杀,他们也派出獬卫去察看了,知之甚详。
但真的闻听近千黑衣贼是北营第八团罗柄坤的手尾,他们第一个想到的是青天司镇抚使罗柄忠此人。
毕竟罗柄忠罗柄坤是同宗共祖的从兄弟,要说彼此间没来往谁信?
好象就是罗柄忠倚仗青天司势权把从弟罗柄坤塞进北关大营当的差,这一次他可把自己和北关大营‘提督’尉迟隆给害惨了。
陈道玄他们运送抄查之物封庄回城时,北大营提督尉迟隆匆匆进城了。
而得到了城外消息的罗柄忠也吓坏了,没去‘青天司’上值,而是进宫去见罗太后了,他再不往里面通风,怕自己这个‘镇抚使’也做到头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从弟罗柄坤废物至此?近千人没灭了出城送死的陈道玄那个腌臜小儿?哎唷……心脏病都差点犯了。
而太多人压根就不知道昨夜城外发生了什么大事?
……
巳正,陈道玄已在宫中面圣,跪奏昨夜骇人听闻之事。
皇帝听罢,奇苍的脸都泛了红晕,气得来。
咳咳……一顿好咳之后,皇帝用丝巾抹了抹嘴角,却没有抹净,还残留了一缕红丝,陈道玄看得真切,皇帝都咳血了啊?
真不知道这位能苟延残喘到何时?
假宫监真和尚如木桩子一般守在那里,好象没他什么事,没他这个人。
“……陛下,若非刚巧在刘庄又查抄出150多支弩具,臣怕是回不来了,后来活救回来的三十多营军,异口同供是北关大营第八团云骑尉罗柄坤的属下军兵,已查明此人乃青天司镇抚罗柄忠之从弟,微臣不敢擅专,特入宫呈明,请陛下圣裁。”
“……”
皇帝脸色非常的难看。
他甚至预料到罗柄忠会反噬陈道玄,又赐金牌,又赐团獬紫蟒的,罗柄忠又不是傻子还能坐得住。
但万未料到,罗柄忠居然有调一千人营军的能为。
“朕的好臣子啊,青天司的镇抚使居然能调四大营的营军?朕是真的很意外啊,传朕口谕,立即召四大国公与武陵侯进宫觐见。”
“是,陛下。”
有宫监立即离去传谕。
“再传朕口谕,召枢政院几位宰执大学士至御书房候见。”
“是,陛下。”
又一小宫监出去传谕了。
陈道玄跪着没敢动。
看得出来,昨夜的事让皇帝震怒了。
他不是怕陈道玄被杀了,而是‘罗氏’能调营军真叫他心惊肉颤了。
“小陈爱卿,”
“臣在,”
“你很好,非常之好,那些弩就给提刑案的獬卫们用吧,替朕狠狠屠戳这些没忠君之心的狗贼们,杀的好,杀的好啊……”
皇帝眼里满满都是浓郁杀机。
陈道玄垂下了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