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后。Z国。
好姐妹娄素萍仍活跃在岗位上,年事渐高的贺书兰却因为身体抱恙,迫不得已告别了自己热爱一生的核弹事业。
只不过,虽然她现在已经退休,底下的年轻人还是很喜欢过来找她请教问题。
老伴心疼她,劝她歇一歇,她还振振有词:“不就回答几个问题吗,还能把我累到了?这事你别管了哈,我心里有数。”
贺书兰不怕学生麻烦她,恰恰相反,她就怕学生不肯麻烦她。
她们这代人,说句不谦虚的话,实践经验真是比学生吃过的盐都多,不趁活着的时候赶紧把这些东西传授出去,难不成要等死了再带到棺材里去?
这天,又有一群愁眉不展的学生来到了她家里。
贺书兰耐心引领着几人一步步梳理出思路后,他们就兴高采烈地向她告辞了。
秋日午后的阳光流水般倾泻而下,照得整个书房亮堂堂的。
左右闲来无事,贺书兰伸手拉开书桌抽屉,取出一张泛黄的相片,慢慢悠悠发起了呆。
这是张意义重大的合影,拍摄于第一颗原子弹研制成功那年。
相片里人人脸上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他们身后的背景正是茫茫戈壁滩。
黑白照显现不出青年令人惊叹的发色与眸色,但他优越的五官在人群中依旧十分亮眼。
贺书兰当时站在他前面一排,记忆里,那好像是他们两人离得最近的一次。
人生如梦,世事无常,她本以为这人会和大家一起奋斗很久,不曾想他会在四十二岁时就永远辞别了人世。
贺书兰替他感到遗憾,也替自身感到遗憾。
因为无用的胆小与羞怯,她一次又一次错过了表白心意的时机。
尽管那份喜欢后来在漫长岁月里转变为了一种单纯的崇拜与欣赏,可没能将恋慕宣之于口,到底成了萦绕她心底多年不散的怅惘。
老伴是了解这事的,有时也和她感叹,说年轻时真的不能遇上太惊艳的人,否则余生可就要一直念着人家啦。
贺书兰倒也没有一直惦念着人家,只是在不经意间还是会想起过往琐事。
她永远忘不了那年在戈壁滩度过的第一个春节。
吴将军知道大家思念亲人,特地为他们组织了场精彩的文艺汇演以排遣心中苦闷。
荒漠空旷无垠,篝火熊熊燃烧,在一片浩瀚星空下,青年站得笔直,架起小提琴,神情专注在演奏巴赫的《恰空舞曲》。
或许是乐声太过悠扬,贺书兰此前对他只是有些好感,但从这一刻起,这份好感终于无可救药演变成了喜欢。
……
建国五十周年之际,街心公园忽然竖起了一座雕像。
来来往往的行人忍不住驻足观看。
这雕像塑造的是个典型的西方男人形象,高鼻深目,轮廓英挺,肩上蹲了只活灵活现的鸽子,手里拎着口皮箱,他就这样立在街口望着远处,目光坚毅,仿佛随时要朝着选定方向踏出去。
如今这年头,死后能立雕像的都是在各行各业闯出不俗成绩的风云人物,不过立个外国人也真够稀罕的。
众人心头正纳闷呢,视线一转,瞧见旁边石块,不禁肃然起敬。
那石块上刻有两行笔力遒劲的题词——英雄不朽,万古长青!
大家瞬间明白过来,这人定是位国际友人了,而且为他们国家的发展做出过杰出贡献。
可是,究竟要有怎样的功勋才配得上“英雄不朽”这样的赞誉呢?
人们自然而然地将目光投向雕像底座,那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人物生平。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艾行舟”这三个字。
“艾行舟”是凌亮来到Z国后,组织帮着改的名字,源自“客路青山外,行舟绿水前”这句古诗。
而紧跟在人名后面的则是一长串令人眼花缭乱的职位头衔,再往后,就是一些光辉事迹的描述了。
总结起来,其实可以概括为简单的一句话:这人是两弹计划的主要开拓者和负责人之一。
读完人物简介,众人抬眼再去看那雕像时,心里又是另一番感受,敬仰有之,更多的却是对其过早身故的惋惜。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望了望周围的人,扯扯身边家长的衣角,“爸爸,帮我和妈妈在这里拍张照吧。”
“好啊,你快和妈妈过去摆pose,但一会爸爸喊‘茄子’时就不要乱动喽。”
男人胸前挎着个相机,慈爱地摸了摸女儿的头,痛痛快快答应了下来。
他们一家是趁着国庆假期来京旅游的,机会难得,孩子有什么要求,能办到的肯定得办。
着一袭蓝色连衣裙的女人笑着牵起女儿的小手,向前方那尊雕像走去。
伴随“咔嚓咔嚓”的快门声响,一大一小的笑容于此刻定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