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纷纷扰扰,永远热闹非凡。
有人开心,有人悲苦,有人与世长辞,有人呱呱坠地。
凌亮离开的同一年,塔妮亚夫人继子的第三个孩子来到了世上。
病房里,母亲温柔注视着小婴儿,嘴角漾开一抹笑容。
家人也都到齐了,陪在她身边。
眼下,小婴儿的哥哥们脑袋挤在一起,一本正经研究着这位家庭新成员的特殊之处。
大哥巴奈特,今年十五岁,二哥里奇,十三岁,两人都有着非常旺盛的好奇心。
塔妮亚夫人放轻脚步走过去,男孩们见奶奶来了,赶紧让到了一边。
小宝宝正在摇篮里边安安静静地躺着。
这孩子在前天夜里出生,是个女孩,身体很结实。
医生昨天才把她从观察室里抱出来,所以塔妮亚夫人到现在都还没能好好看看她。
仔细看过之后,她不由得怔住了。
虽然头发还不是很多,但仍能辨出其颜色偏向金黄,翻飞的睫毛下是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瞳孔浅绿,嘴唇红润,小脸蛋胖乎乎的。
这无疑是个漂亮的孩子,生下来美貌就不曾隐藏。
只一瞬间就让她想起了曾经的养子艾尔顿。
他们有着相似的外貌特征,灿烂的金发,标志性的碧眸,时光流转近二十年,望着面前的小不点,塔妮亚夫人恍然间竟觉得回到了从前。
她刚从孤儿院领养艾尔顿时,他也是这样的,小小一团,惹人怜惜。
她尽心尽力抚养他长大,只盼他幸福快乐过完这一生。
可是后来……生命中的意外太多了,每一件都叫人猝不及防。
“艾尔顿”落海身亡的消息传来时,丈夫安德鲁一度很担忧她的精神状况,但塔妮亚夫人十分平静,平静得像是无事发生。
不知为何,她有种直觉,那个人肯定没死,而是去往别处,做回了自己。
是的,真正的艾尔顿其实早已不在人世,她知道的,她一直都知道。
她做了他二十多年的母亲,怎会连这种事都看不出来?
她只是不敢戳破,宁愿自欺欺人,仿佛不主动提起就能假装养子还在身边。
可当那个顶着养子躯壳的人也彻底走远,假象顷刻间就被无情撕开,便是再不想面对现实,这时也必须坦然接受了。
塔妮亚夫人想,她好像一直都很幸运,因为不管是艾尔顿还是那个来历不明的人,对她都是实打实的关心。
但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关心与爱护呢?
她隐隐约约有种感觉,那人对她的这份好,更像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除了艾尔顿,大概也不会再有别人了。
如今她和丈夫安德鲁组建了新的家庭,生活平稳安定,那人突然选择不辞而别,她也唯有送上祝福。
本认为一切在多年前就已画上了句号,但看到眼前与养子相似的小孙女,塔妮亚夫人的心绪还是不由自主被牵引。
她伸手将摇篮里的小孙女轻轻抱了起来,小孙女动也不动盯了她半天,而后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在她怀里安心睡着了。
两行热泪悄然从塔妮亚夫人腮边落下。
……
这一年的圣诞节罕见地下起了大雪。
雪花飘过山峰,飘过湖面,飘向千家万户房屋屋顶,给节日增添了几分祥和的的气息。
独属于财政大臣的办公室里,裘洛琳端着一杯热可可站在窗前,脑海里忽然迸出爷爷时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瑞雪兆丰年”。
可裘老爷子已经去世很久了。
他人生的最后几年是在Z国海边的一个小渔村度过的。
裘洛琳从没去过那个遥远的地方,但爷爷总说那里才是他们真正的故乡,如果此生不能回去,定会抱憾终身。
所以战争一结束,他就不顾家人和朋友的劝阻,迫不及待离开了。
据说爷爷回国后也没闲着。
先是将他们裘氏一族的祠堂修葺一新,又出资给村里修路,还翻盖了几所学校,自己亲自跑去充当老师。
如此折腾了三年,身子骨就不大硬朗了,爸妈去为他送行,回来后说,爷爷是笑着走的。
笑着走的,那便是没有遗憾了,这样很好啊……
裘洛琳一口喝尽热可可,转身朝办公桌走去,雪花在她身后无声无息落地。
与此同时,街角一家甜品店内,曾经担任凌亮警卫员的安托万喟叹一声,关上了店门。
今天这雪下得太大,不会再有客人过来,还是早点回去陪陪孩子吧。
他默默想着,一边招呼妻子坐到副驾驶位上,搓了搓冻得通红的一双手,拧开收音机,驱车回家了。
安托万当初从军队退下来后,就仗着在后厨学的那点手艺开了家甜品店,生意一直不错。
如今身旁有爱他的妻子,孩子也聪明伶俐,活得那是相当有滋有味。
裘洛琳和安托万可谓人生得意,而凌亮在康桥的那两位同学,彼此间境遇却大为不同。
奎宁自身就很有天赋,又十分认真刻苦,现在在化学界声名鹊起。
汤米呢,他被牢牢钉在耻辱柱上,成了非常典型的反面教材。
五年前,他没能经受住金钱的诱惑,向对立国贩卖了大量的秘密研究资料。
之后东窗事发,逃亡海外途中,被军情五处的人一枪爆头。
值得一提的是,成功将汤米击毙的居然还是个老熟人——面目冷峻的男人正是多年前为了五英镑给他擦皮鞋的那个小孩。
用钱羞辱,以命偿还,这可真够有趣的。汤米于咽气的前一刻自嘲地想道。
外面的风雪还在继续。
广阔无垠的草场上,有皑皑白雪覆盖。
这片土地的拥有者是爱丽丝一家。
凌亮早先赠予的那块怀表价值高昂,变卖后直接改善了他们的经济状况,爱丽丝的父母都不是懒惰的人,努力多年,家中总算是有了些产业。
十九年过去,当年拉着凌亮的手请求他留下的小女孩而今已嫁做人妇。
成长过程中,她曾很努力地想要记住凌亮,但最后还是渐渐淡忘了他。
凌亮的面目在爱丽丝记忆里早已模糊不清,她只记得小时候似乎有个个子高高的叔叔会陪她捉迷藏,给她讲故事。
可一旦认真去想,就想不起来了。
温馨舒适的客厅内,壁炉里的火烧的很旺,爱丽丝和丈夫两家人此刻正聚在一起共度佳节。
烤得恰到好处的火鸡被端到桌上,大家开心地举杯畅饮,互相分享些趣事,欢声笑语震得窗户上攒下的一层雪扑簌簌掉落。
节日里的热闹氛围感染着每一个人。
千里之外,D国一座宁静的墓园内,巴泽尔在路德维希墓前放了束鲜花。
然后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言自语和石碑说了会话。
他说从前,也说现在,说路德维希生前对他的许多次宽容,又说起自己当下不好不坏的生活。
巴泽尔那时候仅仅是个勤务兵,上战场还不够资格,自然也就没机会杀人。
他安然扛过了战胜国的审判,之后跟人学了点修车技术,脱下那身军装,成了一个十分平凡的普通人。
路德维希如何能够料到,死去多年以后,还能记起他的,还能想到来他墓前祭奠他的,居然是一个他从未正眼瞧过的小兵。
“圣诞快乐啊,长官。”
最后,巴泽尔用这一句作为结尾,起身拍拍衣服,大步走出了墓园。
晚上八点,一栋外观简洁优雅的复式小楼外,一个中年男人怒气冲冲在发火。
他是小约翰,凌亮最开始在船舶公司工作时的同事,后来出去避难的那位,始终没有回来,一直待在中立国。
最先抛弃祖国的人当然会很快适应另一个国家的生活,这一点从来毋庸置疑。
小约翰眼下事业有成,娇妻在怀,更兼儿女双全,日子过得快活无比,压根就没往回国的事上想过。
此时,他站在台阶上,冲着刚把车开回车库的儿子嚷嚷道:“你昨天才拿到的驾驶证,今天就有胆子出去兜风了?”
“爸爸,我在旁边看着呢,别担心。”
大女儿嘴里嚼着块口香糖,撑着车窗跳出来,笑嘻嘻问他,“今天是圣诞节,你答应我的礼物呢?”
“在桌子上,自己去看。”
小约翰扫了眼她鸡窝似的爆炸头,皱了皱眉,正要开口让她明天把头发弄回来,就见女儿欢呼雀跃冲进了房子里。
小儿子朝他咧嘴一笑,也跑了。
不省心,一个都不省心!
小约翰气呼呼地骂了两句,可很快他又无奈地笑了,这也没什么,孩子爱玩就让他们玩吧,他这个父亲别的没有,唯独钱多。
这样一想,他挺了挺胸膛,骄傲地跟在儿女后面进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