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煜年非常不想和皇后见面,他想皇后也不乐意见他。
他的生母生下他后没几年就撒手人寰,皇后是父皇特地为他挑选的养母,无子,身份高贵。
成为她的儿子,慕容煜年享受到的好处和便利是其他皇子公主想象不到的,他的太子身份就是明晃晃的证明。
慕容煜年感激他的父皇,但和皇后感情很淡。
这并非是因为他挂念逝去的生母。生身母亲去世时他才多大?母亲的模样都不清楚何谈感情?
慕容煜年大概四五岁的时候,刚刚懂事,所有人都不避讳他生母另有其人的真相。
当然,也没什么可避讳的,毕竟这件事人尽皆知。
父皇常常把他抱在膝上,怀念地讲述他和母妃的过往,要求他不要忘记自己的生母。
皇后很少亲近他,但也不曾虐待他。
吃穿用度自有别人帮他安排好,皇后名义上担了个母亲的头衔,实际不会过问他的一切事务。
慕容煜年那时正是渴望亲情的年纪,他做了至今回想起来还觉得很可笑的事,他去讨好皇后,希望她能给予自己母爱。
皇后吃了一惊,随后转过脸去,让一边替她打扇的小宫女领他出去玩。
她情绪掩饰得不错,但慕容煜年还是看见了皇后眼里稍纵即逝的冰冷和厌恶。
后来年纪增长,慕容煜年渐渐明白了妃子和皇后之间不愉快的关系,也明白了皇后对他的不喜从何而来。
皇室子弟富有四海,但他想他这辈子都不可能拥有母爱了。
他和皇后形同陌路地相处着,时不时在众人面前上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
慕容煜年始终忘不了幼时皇后的眼神,他的内心抵触与皇后的每一次相见。
可父皇的话又不能不听……
慕容煜年为难之际,太子妃端着解酒汤过来了。
边喝汤,慕容煜年边将事情说给太子妃听。
太子妃当即善解人意地道:“殿下可是担心与母后许久未见,生分了?那就让臣妾陪殿下一起去吧。”
慕容煜年皱着眉点头,“也好。”
他这太子妃温顺听话,对他体贴入微,唯一的缺点就是家世不高,仅仅只是一个从四品大臣的女儿。
父皇下旨将人许配给他,慕容煜年不大满意,父皇却语重心长地说是为了他好。
两人成亲后,太子妃事事以他为先,又管不了他纳妃纳妾,这种日子舒坦至极。
但凡事有利有弊。
低门小户,也就意味着不能为他提供太大的帮助,以后坐上皇位,很多事都要他孤军奋战,指望太子妃娘家是指望不上的。
带她出去见人也有些丢脸。
慕容煜年总觉得自己的太子妃身份低微,身上有股小家子气。
一群豪门贵妇世家小姐聚会,谈论的东西太子妃也不懂,还要东宫里的侍女小声提示她。
久而久之,慕容煜年就不大情愿和她一起出现在各种场合了。
这次去拜见皇后,慕容煜年其实不怎么想带上太子妃,但侧妃和其他人的身份也不合适,如果不和她一道去,到时自己就要一个人面对皇后。
慕容煜年把一碗解酒汤喝尽,太子妃赶紧将空碗放到托盘上,知会了一声下去了。
她知道夫君看轻自己,更喜欢去两个侧妃那边。
但他们家也从来没有妄想过太子妃高位啊。
父亲一介文臣,为人耿直,不善言辞,所以做官多年,仕途只能止步于从四品官阶。
她自己没有什么非君不嫁的倾心之人,家人和她商量婚事,对于父母相中的一个京中举子,她持无可无不可的态度。
大部分大安女子的一生不都是这样吗?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贤妻良母,相夫教子。一眼望得到头的生活,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也没什么让人批评的地方。
从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从活着到死去,无波无澜,无大事发生。
这是无数大安女子的生命历程,也会成为她的。
直到一道圣旨突然降下。
从四品官员的女儿摇身一变,变成太子的妻室。
天降鸿运,她十分欣喜,试问天下哪个女子没做过这等美梦呢?
可她很快从美梦中清醒了,须知,鸿运当头,也要看自己接不接得住。
因为家世与皇家相去甚远,太子不把她当回事,美娇娘一房接一房抬进东宫,根本不管她的感受,她于太子而言,就像个透明人。
她向父母诉苦,可天潢贵胄,常人岂可轻易发表见解?
于是父母连一句不好的话也不能说出口。
弟弟还小,十四岁的他义愤填膺,挥舞着拳头要找太子算账,又被一家人拦下。
举目四望,竟没人能帮她。
唯有自助。
她在东宫中慢慢学会了很多,不争不抢,善解人意,强颜欢笑,练就大度的本领……
或许是她的哪一点对了太子殿下的胃口,她在东宫中的地位不再尴尬。
属于太子妃的管家权也逐渐交到了她手上。
她对太子有一点动心,相貌俊美的郎君难免会得到他人偏爱。
可她又无比清楚,太子这个人薄情寡幸,爱上他绝不会有好下场。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遵循着自己划下的界限,安分守己地做她的太子妃。
爱情,已经是很遥远的东西了。
她自嘲地笑了笑,召来两个侍女,去库房选取拜见母后的礼物。
“德公公,德公公!”
一个小太监紧赶慢赶追上了前方墩实的身影。
德公公甩了两下拂尘,把它搭在左手手臂上,“呦,我道是谁?原来是有全呐。说吧,找本公公何事?”
有全狗腿地堆起笑容,“德公公,还是为了上次那事。您,您有没有替我和圣上说?”
德公公板起脸,“嘿,你这小子,本公公办事还能不放心?”
“放心放心,一万个放心,这,德公公,我去怡妃娘娘那当差的事……”
“妥了,三天后你自去娘娘那,本公公打过招呼了。”
说完,德公公不正眼看小太监,就睨着他。
有全哪能不明白他意思,迅速从袖子里抓出一小袋碎银子来,打眼瞧着分量,约摸有二三十两。
接着又取下帽子,在帽子上缝着的暗袋里拿出一个水头很足的镶金玉镯。
这镯子值二百两呢!
有全肉疼地把镯子捧到德公公面前,“刚才的碎银子给公公买酒喝,这镯子是有全的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德公公不客气地收下了玉镯。
你来我往说了些场面话,有全欢天喜地地走了。
德公公驻足良久,摇了摇头,继续朝圣上的书房赶去。
这些人呐,沉不住气。
主子一时不得宠就看不到熬出头的希望了,拼命想要投到受宠的嫔妃手下。
可在皇宫之中,有什么是永恒的?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圣上当年对皇后的许诺多情真意切,对那戏子又是多么的宠冠后宫。
可时过境迁,皇后管理后宫的权利都被夺去给了其他妃嫔,她的母家行事更需万分小心。
圣上的刀早已磨好,只等对方露出破绽。
那戏子呢?
美人如画,眼波横生,后宫倾轧,香消玉殒。
圣上的宠爱是真的,后来冷眼旁观她受人所害也是真的。
皇宫不缺美貌的女子,仗着圣上喜欢就到处张扬跋扈的妃子死了也没什么好可惜的。
何况她还想把她的班主父亲拉到朝堂上去。
天家人一脉相承的薄情,可偏偏就是有人飞蛾扑火,以为自己会是独一无二的存在。
可叹,可悲,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