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升笑问道:“这位阿花姑娘,美于何处?”
秦茹玉:“……”
她默默地将目光,投向正流着哈喇子的阿花。
阿花见她看过来,又用鼻子拱了拱死老鼠。提醒她吃肉。
秦茹玉沉默了。
说实话,要秦茹玉来看啊,阿花,胖的时候也挺丑的。但是胖乎乎的阿花却很可爱,此时,她只觉得瘦骨嶙峋的阿花刺目的紧。
眼睛一酸,她立即撇开头不看它。
阿花奇怪地歪了歪头,看着秦茹玉,可能是奇怪,为什么秦茹玉没理它呢?
“我怎么知道!”秦茹玉平复了一下情绪,白了一眼江升,“那得问问我二哥了!?”
“噢。那以后,问问他吧。”江升笑着说道。
这话一出口,他脸上的笑容便僵住了。
一旁的秦茹玉也沉默了,并没有回答。
恐怕没机会了。
二人心照不宣地揭过这个话题。
秦茹玉小心翼翼地打量城外。
风雪呼啸,虽然寒冷,但是好在南蛮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来攻击,南蛮也是人他们也要避一避这刺骨的寒风。
可是,风雪小了就不一定像如今这般安全了。
秦茹玉摸了摸阿花的脑袋,不管它听不听的懂,还是叮嘱道:“阿花,别忘了顾可也教你的,哨声一响,拔腿就跑,朝着山林里跑。”
阿花乖乖地坐在旁边,任秦茹玉摸它的头。也不知道它听明白了没?
闻言,正喝水的江升扬起眉毛,“它能懂吗?”
“它能懂!”秦茹玉肯定道。
“我二哥教过它很多次,听见哨声,它就会跑,”秦茹玉抬手指了指远处披上白衣的山林,“我二哥打完仗,就会去山林里找阿花……”
“这习惯持续了很多年,阿花…它估计以为,这是我二哥在跟它玩躲猫猫呢,只是,阿花是条傻狗,每次头都会躲在同一个地方,二哥每次都能毫不费力找到阿花,然后把它带回来……再奖励给它一大碗肉……”
听着秦茹玉讲着这些,江升心中不免有些遗憾。他能认识秦茹玉,还是因为几年前他被困花石林中才有的机会,他遗憾的是,没能早点遇到秦茹玉。
不过,万幸,他有机会与秦茹玉并肩坐在这城墙之上。
江升有些疑惑,他发现秦茹玉似乎与顾可也关系更为亲近些,顾云朝这位功绩不凡的大将,一直是南城兵将子女崇拜的效仿的人,却没见秦茹玉挂在嘴巴边。
这么想着,江升便问出口。当即,被秦茹玉白了一眼。
“我大哥,跟我们可不一样,他不只是我们的兄长,他还是自小就被委以重任的将军,他是未来十二守将之首,他是南城威望最高、被寄以期望最大的那个守将……”
秦茹玉泪水顺着脸颊滑下来,“只是,我大哥已经战死了,也没有十二守将了……”
江升想要为她拭去眼泪,却被秦茹玉把打开了手。
“我没有哭。”秦茹玉红着眼说,“我这不是哭,我这是打小就有的毛病……”
江升不疑有他,相信道:“我知道。”
“我大哥是未来的南城守将,但是,我二哥不是,他只是和我们嬉笑打闹的南城恶霸……”
“我二哥总能和我们玩在一起,自然更亲近些。”
江升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你能别在这里跟我废话了吗?”秦茹玉不客气骂道,语气极其不善,“赶紧回去休息!”
犹豫片刻,秦茹玉还是把阿花叼回来的死老鼠丢给江升了,“还有,把这……带回去,给大家加餐……”
见秦茹玉拿起死老鼠,阿花眼睛亮晶晶地,一副等着夸奖的模样,秦茹玉摸了摸它的脑袋,阿花满意地眯了眯眼睛,然后转头看着江升,又看了眼死老鼠,那模样像极了,劝他多吃点肉。
江升与阿花对视一眼,“谢谢你啊!”
闻言,阿花似乎是听懂了,嘴咧开,哈着舌头,眼睛亮晶晶的。
江升正要离开,又顿了顿,坐回来。
他转头看向秦茹玉,笑道:“别睡着了。”
秦茹玉一怔,撇开头,“知道,要你管。”
“就算睡着了,也别睡太死了……”江升再次提醒道。
“知道了,你烦不烦!”秦茹玉不耐烦打断他,挥着手让他走,“赶紧回去。姑奶奶我心里有数。”
江升犹豫片刻,便弓着身子走了。
之所以如此小心,是因为风雪遮挡视线,看不清楚,就怕城外的南蛮心血来潮放暗箭,防不胜防。
江升提醒她不要睡着,她心中还是十分感动的。
因为之前,她由于过度疲累,在风雪中竟然打起瞌睡了。
要知道,在这么冷的天气里睡着,是一件很危险的事,而且加上吃不饱穿不暖,这一睡啊,可能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要不是那时江升恰巧过来给她送水,她就彻底睡过去了。
秦茹玉趴着墙,向城外张望,环顾四周,确定没什么问题,才又坐了回去。
兵尽、粮绝。
这恐怕……是平丘的最后一战了。
秦茹玉低头看着阿花。
“阿花啊,等风雪小些了,咱们…就开始玩游戏吧!”
秦茹玉揉着阿花的脑袋,阿花正跪坐着,将脑袋趴在她腿上,摇着尾巴,眯着眼睛,十分享受。
“还记得吗?你记得吧!?”
“就是……之前,你跟我二哥一直以来玩的那个游戏。”
秦茹玉生怕时间久了,阿花想不起来顾可也了,便解释道:“我二哥就是那长得俊俏又很凶狠的男人,经常喂你吃肉的那个男人。”
阿花抬起头来看着秦茹玉。
“阿花,你说,他会来救我们吗?”
秦茹玉红着眼,看向被风雪遮挡的南城方向,“南城兵将都说,有二哥的战场,犹如神助。”
秦茹玉笑了笑,眼泪不争气地在眼中流转,她哽咽着,“二哥,他会如神兵天降般,来救我们吧……”
“阿花,你说,二哥,他一定会来的吧?”
阿花歪了歪头,透着不解,呜咽了一声,安慰般将头蹭了蹭秦茹玉的手。
“我没有哭!”秦茹玉对着阿花否定道。
阿花哈着舌头。
秦茹玉笑了笑,“你是个丑狗,真不知道为什么说你是个漂亮姑娘!”
阿花收起舌头闭嘴,呜咽一声。
“你还能听懂我骂你呢!丑东西!”
阿花再次呜咽一声,仿佛在说,它就是漂亮姑娘。
“好好好!你漂亮,你漂亮还不成么!”秦茹玉笑着道。
闻言,阿花咧开嘴,又对着秦茹玉哈着舌头,摇着尾巴。
秦茹玉嬉笑着,“傻狗……”
………
可惜了,儿女情长,终被乱世左右。
江升深藏于心的心思,那想要对秦茹玉表明的心意,终究是,说不出口了。
江升正坐在楼梯口,听着秦茹玉与阿花说话,终是舒了口气。
他并没有去休息,而是送完鼠肉,又折返回来,守在了不远处。
其实啊,这个时间,根本没有兵将敢休息,都坐在土墙附近。
因为不敢。
士兵们都不敢休息,他们怕敌军突然来袭,怕在睡梦中死去,怕无家可归了……
大伙儿都打起十八分的精神来,他们在等,等着这最后一场风雪停下。
在这场冷冽的风雪中,竟然是他们唯一的平静时刻。
然而,该来的,总会来的。
风雪渐渐小了。
还活着的南城士兵,握紧了手中武器。
秦茹玉抬头看了眼天,趴着墙,看了眼城外,南蛮贼寇正在聚集,赶来。
秦茹玉重新坐下去,却是嬉笑着,揉着阿花的脑袋,“阿花,游戏要开始喽!”
“准备好了吗?”
阿花眼睛亮晶晶,摇着尾巴。
秦茹玉笑了笑,“二哥,教你的,还记得吧!?你那么聪明,一定记得!”
秦茹玉将指尖至于干裂惨白的唇上,下一刻,哨声在寂静的平丘城响起,伴随着呼呼的风声。
秦茹玉提醒道:“阿花……快跑!”
哨声一响,加上秦茹玉口头命令,阿花哈着舌头,眼睛一亮,毫不犹豫转头,开始向城内跑去。
那边有一堵墙,墙下是狗洞。
城墙边的士兵,目光炯炯,目送着阿花跑向狗洞。
秦茹玉安静地坐着。
往事似乎在秦茹玉眼中流转,那年的平丘,是那样的热闹。
顾可也一声哨响,肥头大耳的阿花,立即拼命往外跑。
而那时正要迎战的士兵们,也是像如今这样,目送它跑开,只是,士兵们不是这般死气沉沉毫无希望,那时候的兵将们会哈哈大笑。
因为,阿花太胖了,显得腿短,跑起来背影十分滑稽。也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一定会赢。
赢了,就会有人去找阿花,去带它回家,最后还会奖励一碗肉给它。
平丘只有胜仗了,才会吃肉吃到饱,阿花最喜欢这一天了,它有吃不完的肉。
然而,当兵将大笑时,顾可也却会大声呵斥他们,“笑什么笑!?阿花是位漂亮姑娘,好意思吗你们笑话一个姑娘!打赢了,在笑!”
那时,她爹还活着,大哥还活着,二哥和阮翎羽还在,还有一只丑狗,阿花……
两军对阵,顾可也手拿钢刀,笑的张扬,狂妄道:“老子上阵杀敌,所向披靡,只要武器在手,无人能敌我顾可也。”
小孩最爱学大人了。
秦茹玉也不例外,她最喜欢模仿她二哥了。因为顾可也看起来很厉害,在南城,南城恶霸,人人都怕他。所以秦茹玉便学他,一言一行都学,终于,南城百姓给了她一个南城小恶霸的称呼,她乐了好久。
那日,顾可也刚言语上狂妄完,秦茹玉便有样学样,跟着顾可也吼道:“姑奶奶只要把重剑扛肩上,也无人能敌我秦茹玉。”
秦茹玉笑了笑,眼泪顺着脸颊滴落,目送着阿花爬出了狗洞。她才抬手擦了擦眼泪,撑起重剑,缓缓站了起来。
黑影在白幕中,逐渐逼近。
秦茹玉用力将重剑扛在肩上,缓了缓呼吸,才开口,声音镇定威严,她扬声道:“准备迎战。”
江升早已站了起来,闻言,他转身对着平丘城内,一改方才腼腆,严肃道:“准备迎战。”
“是!”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
此起彼伏的应答声响起,兵将纷纷起身,目光坚定,手拿武器,直指城外来犯的南蛮贼寇。
“没人能犯我的家园,除非,踏着我的尸体。”冷风吹的秦茹玉发丝乱舞,她却岿然而立。
冷风呼啸,江升没听清秦茹玉说了什么,问道:“什么?”
秦茹玉转头对着江升笑了笑,是少女般的笑,带着些许害羞。
然后秦茹玉转头,对着城外南蛮狂妄大吼,“来啊!姑奶奶不怕,你姑奶奶的重剑在手,无人能敌姑奶奶我。”
江升看着秦茹玉笑了。
秦茹玉模样明艳极了。
他的眼眸,仿佛只能放下秦茹玉的模样。
秦茹玉和江升是继顾云朝之后,最年轻的两位守将,他们战亡之日,便是十二守将,不复存在之时。
那又如何!?
即使愚蠢,也要毅然赴死……
………
秦茹玉想啊,以前的她,心太大了,她想要的东西有太多了,总是有太多的不满足了,而且,凡事她都要争一个是非对错!
如今,到头来,她心中最大的祈盼,竟是曾经唾手可得之物。
她只想要……所有人,都在。
她只想要,一家人整整齐齐活着。
………
温血染上寒冰,终是,鲜血冷成冰。
在风雪中,远远看去,那平丘城的土墙上,挂的是密密麻麻的头颅。
………
南蛮贼寇攻陷平丘后,很快便转攻南城而去。
这日,一只残腿老狗,灰溜溜的回来了。
因为啊,没人去找它,也没人带它回家,更没人奖励一碗肉给它。
它只能饿着肚子,灰溜溜跑回来。
阿花想要问问他们,是不是骗它了啊?
还想不想跟它好好玩游戏了?
只是啊……
那满城的无头尸体,让阿花无从去问。
阿花站在城门口,久久不进去。
最终,呜咽一声。
………
后来啊,那位漂亮姑娘阿花,时不时会叼着些什么,放在无头尸堆旁,再用鼻子拱一拱,向无头尸堆的方向推一推。
它摇着尾巴,看着尸堆,仿佛在说,
多吃点肉……
………
平丘,天冷。
累累白骨渐渐掩于白雪之下,无人收埋,荒凉的边境上,偶尔传出呜呜咽咽的声响。
那呜咽声,久久回荡,好不凄凉。
原是,一只瘦骨嶙峋的残腿花斑老狗,守着一座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