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可也感到有些奇怪,他道:“你如今…竟然还能在公主府好好待着,宣王竟没派人来杀你?”
阮翎羽看向顾可也,语气带笑,“哥,你怎么知道,他没派人来杀我?”
二人话音刚落,屋外便响起异动。
顾可也利落侧身站在门旁。
顾可也手早已搭上剑柄,随时准备长剑出鞘,与人拼杀。
“太子殿下。”门外一道声音响起。
“殿下她说,想见见顾公子,不知道,是否方便?”
门外说话的人是阮翎希身边跟着的贴身侍女,锦华。
锦华的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她只要能确定房内的人听清楚便可以了,她不再言语,站在门外,等着房内二人回复她。
房内,顾可也提着的心放下了,舒了一口气。
也不怪顾可也反应这么大。
刚才二人正说着宣王派人围剿他们,这时,恰好门外又有异响,也难怪他反应如此紧张。
顾可也蹙了蹙眉,有些疑惑地看向阮翎羽。
他可是偷偷摸摸翻墙进来的,阮翎希是如何知道他来了公主府!?
阮翎羽却一点也不惊讶,眉头越蹙越紧,眼底闪过担忧,犹豫片刻,阮翎羽淡声开口,问道:“你想去见她吗?”
顾可也:“……”
闻言,顾可也指尖颤了颤。
说实话,顾可也自儿认为他天不怕,地不怕,胆子一向大。
但是!面对阮翎希总是莫名其妙害怕。
这种令他打心底蔓延出来的害怕,可能跟上辈子他亲眼见到阮翎希,吊死在房梁上有关。
阮翎希的死,他一直很自责和愧疚。
阮翎希虽然不是他亲手杀死的。
然而,他没杀阮翎希,阮翎希却因他而死。
上辈子,顾可也第一次见到阮翎希,他便深刻地感受到,阮翎希与阮翎羽姐弟二人之间紧密的联系。
他知道,阮翎希与阮翎羽才是同一片天地里的人,而他,不过是个执意要闯进阮翎羽生命的意外罢了。
或许,正如他初见阮翎羽时,便有了端倪,阮翎羽与他,一个高位而立在岸上,一个满身污泥在池间。
那一刻,他就应该知道,阮翎羽是不一样的,他生来金枝玉贵,高人一等。与他这个生活在南城的野小子,是不一样的。
若他第一次见阮翎羽,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什么是窘迫,那么,他第一次见阮翎希,便是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自卑。
不过,阮翎羽与阮翎希二人身上有着相同之处,亦有不同之处。
阮翎希高贵冷艳,她眼中尽是对他的不屑与敷衍,浑身上下都透着令人窒息地高傲。
阮翎羽却不是这样。
阮翎羽矜贵冷淡,他目光睥睨,目空一切,所以,阮翎羽看谁都是一样的冷淡,也可以说是对所有人都是无所谓、无情绪。
顾可也想,或许也有不一样。
因为,阮翎羽对他没好脸色!他总是能惹阮翎羽生气……
………
顾可也跟着锦华来到摘星楼。
如今,阮翎希又一次如上辈子那般一样派人来传唤要见他。他知道,是不同于上次他被囚禁于公主府的那次。
他内心抗拒与阮翎希谈话,然而,他还是决定直面阮翎希。
上辈子,他与阮翎羽之间的事,闹的整个京都沸沸扬扬,令顾将军府与公主府牵扯不清。
那时候,是阮翎希第二次派人召见他了。
在他被阮翎希的人,领着来到公主府后。
他听到了。
他站在门外,他听到了殿内阮翎羽与阮翎希的谈话。
他猜,是阮翎希有意为之,故意让他听见的。
阮翎希正与阮翎羽说着,要弃了顾家。
阮翎希说的对!此时的顾家早已成了阮翎羽的拖累。而他,混账的恶霸不顾一切、死缠烂打,也要跟阮翎羽在一起。这一切,都将是阮翎羽的耻辱,是阮翎羽被京都百姓取笑和唾弃的原因。
殿内,阮翎羽沉默着。
殿外,顾可也浑身僵硬,心脏抽痛。
此刻他知道了,他内心的自卑和胆怯。
他没办法也没有勇气,继续听下去了,他不想从阮翎羽口中听到任何令他伤心和狼狈的话。
他没有自信。
或许,他从心底便认为阮翎羽会认同阮翎希所言。
阮翎羽讨厌他。
他一直都知道。
他对阮翎羽的感情,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阮翎羽想必十分困扰。
最终……
他没听到阮翎羽的回答,他没胆子等阮翎羽开口,就转身走开了。
但是,他心中早已有了答案。
等阮翎羽离开后,顾可也才从角落走出,进殿见了阮翎希。
听了阮翎希那些话的顾可也,整个人都处在浑浑噩噩的状态,他完全没注意到那时的阮翎希眼中尽是绝望和不甘。
在浑身僵硬麻木的顾可也面前,阮翎希却毫无预兆地跪了下来。
顾可也浑身一僵。
阮翎希扯着顾可也的衣袍,哭泣着,求他,求他放过阮翎羽……
顾可也头痛不已,浑身沉重虚浮,心脏被人狠狠捏紧,抽痛着。
他不明白,她已经让阮翎羽弃了顾府的一切了,此刻,阮翎希又要他如何放过阮翎羽?
难不成,非得让他彻底消失去死才行?
………
顾可也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被锦华领着顾可也上楼,一直到了六楼,这一层,是摘星楼最高一层。
锦华不吭一声,行礼告退。
阮翎希正坐在椅子上,平静地望着皇城方向。
似乎是听见了动静,阮翎希动了动,偏头将目光投了过来。
顾可也踌躇片刻,还是迈开腿上前去。
“殿下……”顾可也拱手行礼。然后等着阮翎希开口说话。
“坐吧。”
阮翎希示意他坐下。
此处,也只有一个位置可坐。
“多谢殿下!”顾可也说着,坐在了阮翎希旁边的位置。
顾可也目光投向前方,忽的瞳孔一震,他的手狠狠握紧扶手。
夜幕中,身着利甲的兵将手持火把,蜂拥围堵,公主府门前的整条街道一片跳动的红光,犹如燃烧的烈焰长河,正流动着蓄势待发吞没他们的血肉。
顾可也眉头蹙紧,心慌意乱。
这场景,像极了上辈子,李隼带兵围剿顾府时,那场烧毁顾府的大火来临前的模样。
阮翎希看着这一切,然后转头看向顾可也。
“你还没回答本宫?”
“?”
顾可也一愣,阮翎希的突然出声,减缓了他的心慌。或许是他身边还有活人,不是当初他一个人在城墙之上,耳边是冷风呼啸和冰冷的白雪。
“殿下,所言,是何事?”顾可也问道。
阮翎希笑了笑,“去平洲之前,本宫问过你的,你是不是对本宫那蠢皇弟有意?”
“你还没回答本宫呢!”
“这会儿,也该回答本宫了吧!”
顾可也沉默了,不自在地看向下面的火光。
阮翎希顺着顾可也的目光看去,“你看起来很担心,是担心他们杀进来吗?”
顾可也愣了愣,点头承认。
他确实害怕。
他不想上辈之事重现,不管是顾府,还是公主府。
他不想秦可卿因他而死。
他也不想再一次看见阮翎羽的阿姐出事。
在这世上,阮翎羽只有一个亲人。
阮翎羽虽然平日里看着冷冷淡淡,但是,当初阮翎希死时,他能真切感受到阮翎羽的悲伤和痛苦。
阮翎羽该是恨他的吧?
他第三次见阮翎希时,阮翎希自缢于房梁之上,那惨淡灰白的脸上没了高傲,一身素衣没了当初的雍容华贵。
阮翎希一开始便希望他离阮翎羽远一点,上辈子逃亡岐山后,他时常想,若当初他一开始便听阮翎希的话,该多好……
若不是那般任性妄为,执意要跟随阮翎羽,阮翎希可能就不会自我放弃去死。
或许,阮翎羽说的也没错。
不管他怎么做,是什么样的作为,宣王始终要对顾家和公主府发难的。
可是,顾可也始终过不了他内心这关,他不能控制,不责怪自己。
终是阮翎希之死,如鲠在顾可也喉间的毒刺,让他没有脸面出现在阮翎羽跟前,他更没有勇气靠近阮翎羽了。
离阮翎远些,再远些。
在岐山时,他始终忍不住疏远阮翎羽,不是因为害怕阮翎羽怨恨他,而是因为,他怨恨他自己。
他恨自己。
无比痛恨他自己。
阮翎希见顾可也不吭声,罕见地没有恼怒。
阮翎希竟然笑道:“别说,你现在这副模样,还真有点像本宫那蠢皇弟!毫无生气……”
“你在想什么?或者说,你在怕什么?”阮翎希一针见血地问道。
顾可也开口:“我……”
“怕本宫?”
顾可也怔住,答道:“也不算是……”
“你也不必害怕。”阮翎希笑了笑,“阮翎羽可不许本宫动顾家和你。”
“若不是阮翎羽把护身符给了你,否则,就算你一身本事,本宫也能杀了你。”阮翎希自信道,顺便对顾可也投来挑衅的目光。
顾可也疑惑开口:“什么意思?什么护身符?”
闻言,阮翎希一怔,看了眼顾可也手中的宝剑,抬眸看向顾可也,诧异道:“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说着,阮翎希一副了然的模样,继续道:“也是,本宫那蠢货弟弟,怎么可能好好说话!”
“那你也肯定也不知道,他为了保住顾家做的那些混账事吧!?”
听到此话,顾可也猛地睁大眼睛。
“好吧,看你的表情,那肯定是不知道了!”
阮翎希叹了口气,无奈道:“他可真是爱惨了你啊!本宫拗不过他,虽然看你不顺眼,但是也只能随他了……”
“你能告诉本宫了吗?你对阮翎羽可是有意?”
“……”
顾可也犹豫片刻,点了点头。心中却想着,何止有意。
阮翎希暗暗松了口气,心中压着的大石头总算落下了。
作为阮翎羽的阿姐,她真的很担心阮翎羽,她私心里不希望阮翎羽一腔真心和热情被辜负。
顾可也看了眼街道上的兵马,蹙眉问道:“殿下,能告诉我,阮翎羽做了什么吗?”
阮翎希笑了笑,开口回答。
“……”
须臾。
顾可也起身,拱手行礼,“多谢殿下解惑。”
阮翎希没看顾可也,看着火光,“嗯,下去吧。”
顾可也走了几步,突然顿下脚步,转身问道:“殿下,坊间有传闻,关于翎羽不是先皇……”
顾可也说的此处顿了顿,仿佛是不知道如何问出口。
阮翎希聪慧,不需顾可也说清楚,也立马明白他想问什么了。
“不管翎羽是谁的亲子,他都是本宫亲手教养长大的孩子。”
………
顾可也甫一出摘星楼,便瞧见门旁的阮翎羽。
阮翎羽一身白袍,黑发玉冠,矜贵淡然,一个人冷冷清清地站着不动,毫无生气,低垂着头。
只是,当阮翎羽听见动静,抬眸,见他出来时,眼眸中才终于有了生气。
阮翎羽看见他那一刻,阮翎羽冷淡疏离的眸子染上不明显的缱绻温柔。
细风吹动阮翎羽的发丝,夏夜里热风拂过脸颊,带动阮翎羽肩颈的发丝微动。
顾可也的心也止不住跟着悸动。
阮翎羽走了过来。
“哥,阿姐对你说什么了?”阮翎羽立即开口问道。语气中似乎带着丝丝紧张。
顾可也扬起笑容,露出一口大白牙,摇了摇头。
“没说什么!殿下只是想确认一下罢了。”
此时,顾可也自然是知道阮翎羽派人请他是做甚了。不同于上辈子的为难他,这辈子的阮翎希,竟然是替她口中的蠢货弟弟阮翎羽说话,顺便再确定他对阮翎羽的态度。
阮翎希说,阮翎羽至始至终都没有弃了顾府和他。
他好像终于明白上辈子,为什么阮翎希会忽然跪下,求他了。
阮翎羽松了口气,然后又开口道:“哥,你现在回顾府。”
顾可也愣了愣。
他刚才可看清了,公主府四周都是宣王的兵将。
顾可也蹙眉严肃道:“那你呢?”
阮翎羽没有回答,拉着他的手腕,往公主府的侧门走。
“阮翎羽,别逼老子揍你,你怎么办?说话,你安排人了吗?”
阮翎羽拉着顾可也手腕,平静道:“宣王只是要见我,别担心。”
二人站在公主府侧门。
顾可也蹙眉看着那道门,口气不善道:“你让我现在走?外面可都是宣王的人!”
“杀出去。”
阮翎羽转头看了眼顾可也,“鬼兵会带你出去。”
说完,忽的,阮翎羽伸手,一把握住顾可也的手腕,顾可也手中的宝剑扬起,微微出鞘,阮翎羽低声命令道:
“鬼兵,开路。”
阮翎羽的声音低沉,却令顾可也狠狠怔住。
他曾经,似乎听过阮翎羽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时的阮翎羽的声音,沙哑悲伤如困兽,语气带着浓浓的恨意,他似乎是想用浓浓的怒火压抑从心底蔓延而来的无能无力之感。
他什么时候听过?什么时候?
顾可也目光从阮翎羽脸颊移开,投向他一直随身佩戴的宝剑。
这一刻,他也终于明白了,方才阮翎希口中的护身符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