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翎羽目送顾可也的背影逐渐走远。
他才转身看向相反的方向,正是顾可也方向走错的方向。
百米开外,是高耸的摘星楼。
是先皇命能工巧匠建造的,先皇知道阮翎希喜欢看天上的星星,为了阮翎希更近距离欣赏天上星,所以才建了这座足有六层的摘星楼。
此时,阮翎希登高而立,遥遥望着这边。
见阮翎羽看向这边,阮翎希便立即转身进去了,背影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锦华跟在她身后,忍不住好奇问道。
“殿下,太子夜见他人,恐怕是商议大事,您为何不阻止顾家小公子跟踪过去?”
摘星楼地处公主府中央位置,站在六楼上,能将整个公主府乃至附近街道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所以,顾可也从翻墙进来的各种小动作,阮翎希都看在眼里,却没有任何干预。
阮翎希坐在软榻上,只要她一抬头,便能透过楼顶的观星井看向天空。
今夜天上无星。
阮翎希失望地垂眸,端起茶浅抿了一口,才开口回答道:“阻止?恐怕本宫这个蠢皇弟,正眼巴巴等着人去找他呢!”
“再说了,当年之事,本宫为了护父皇母后弃了他,并未护他……本就让本宫与他…姐弟隔心了,如今,本宫可不做这个坏人!由得他去吧……”
“殿下……”锦华蹙了蹙眉,担忧道:“您不如与太子殿下谈谈,您还是在乎他的,告诉太子殿下,当年先皇驾崩时,宣王谋反,您是如何费力保全……”
阮翎希抬手打断锦华的话。
阮翎希笑了笑,眼底却迎着泪光,阮翎希哽咽道:“这不是一码事,怎么能相抵?”
“当年……六岁的翎羽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肉,可想而知,他受了多大的罪,就更别说,当年朝臣和百姓对他的辱骂和唾弃,他本是无辜的,却背上所有罪责,活活被囚禁在公主府十载一步未出……”
“本宫总觉得,本宫的弟弟…翎羽死在了他六岁时,后来…活下来的不过是一具没有生气的躯体。”
“锦华,你说为什么,总是让本宫做选择啊?”
“当年的凤仪宫的丑事,让本宫在父皇母后与翎羽之间做选择。父皇驾崩宣王谋反,又让本宫选!本宫又只能逼着翎羽去扛上责任,本宫再一次将他推入困境当中……
“本宫知道,翎羽重来都是无意于皇位,但是……本宫也没办法,至始至终本宫也没得选……”
阮翎希说着,溃不成声,她低头细细地抽泣着。
………
第二日,一早便有人造访公主府。正是北城而来的老主君阮桦。
“老主君,所为何事?”阮翎希端坐主位,端了一派雍容华贵。
她宫中有耳目,自然是知道阮桦回京后,第一件事便是面见宣王,她的人,没能接近宣王听个究竟,所以她只知道阮桦见了宣王,却不知道所为何事。
如今…他又怎会来公主府?阮翎希心中多多少少有防范。
阮桦笑了笑,开门见山问道:“殿下,当年从中作梗的人是您吧?”
阮翎希眼底闪过杀意,不过很快便敛下情绪,她笑道:“那又如何?事已至此,老主君,莫不是要杀了本宫,为宣王取回鬼玺和玉玺?”
没错!当年并不是先皇将鬼玺和玉玺交给阮翎希的,而是阮翎希偷走的。
这日,先皇不知道为何撤了皇城的兵马。此时,皇城乃至整个京都空设,若有贼人在这个时候攻打皇城,必能势如破竹。
阮翎希听闻,如何能坐以待毙,她得到风声便立即进宫,问她的父皇,为何要如此?
他的父皇却咬死牙关不与她解释半句。反而让她收拾东西,连夜往汴州逃,以后不必回京了。
阮翎希生在皇城,长在皇城,虽不明白她父皇为何会做出这等不顾安危的行径,但她霎时间便从细枝末节中品出了不对劲!
那日,她亲眼看着他父皇亲笔写下遗诏!
不过,却不是她之前所言那般,传位于阮翎羽,而是,传位于她那个病弱皇叔
——宣王。
圣旨加盖宝印后,她父皇便派人送她去汴州。
然而,华朝最尊贵的嫡长公主长宁殿下,怎么可能看不清形势,她假意同意,送走了阮翎羽,她却转头赶回了京都皇城。
那时,宣王大军已然攻入皇城。
她走密道抢先见到了父皇,不过,那已经是浑身冰冷的父皇了。
她的父皇饮毒自杀了。
父皇安稳地躺在床榻之上,外面长桌之上,则是码放整齐的传位圣旨、玉玺以及鬼玺。
阮翎希来不及为父皇伤心,在几个呼吸之间,她便做了决策。
她冷静自若地走到长桌前,将那一道传位宣王的圣旨,一把火烧了,并手书了两道圣旨。
她在危机边缘的一番动作,却有条不紊,不慌不乱。
世人只知,当今最尊贵的长宁殿下是先皇最受宠的女儿,如此殊荣却掩盖了她也是京都第一才女的名号。
世人只知阮翎希最受宠,却不知道她也同阮翎羽一般,有强大的模仿能力和学习能力。
她在父皇膝下长大,早就学会模仿她父皇的一手字,只要她想,便能复刻。
宣王此人她知道,若谋反了,必定斩草除根,她与阮翎羽都逃不掉,必死之局!
面对此局,她在看到鬼玺和玉玺时,便想到了自保的法子……
她要各方势力保住她和阮翎羽。
她留下了一道传位圣旨,带走了鬼玺和玉玺,还有一道传位太子阮翎羽的圣旨。
她留下圣旨,她要告诉宣王,这位置他坐不稳……
她要告诉世人,阮翎羽是父皇临危托付大任的太子,是华朝未来的皇。
她要南城十二守将,北城各君,汴州国师,乃至平洲许家,全部都要为阮翎羽铺路……
宣王得幸于他姓阮,也败于他姓阮。无玉玺,他动不了阮翎羽,无鬼玺,三千鬼兵将是阮翎羽的护身符。
她和阮翎羽…暂时安全了。
阮桦摇了摇头,无奈道:“殿下,你当真觉得太子担得起大任吗?”
闻言,阮翎希似笑非笑道:“难不成,老主君老糊涂了认为宣王能?”
阮桦也不恼,意味深长道:“如今太子的所作所为,殿下您都看在眼里,当年各方势力愿保太子,无非是信您所言,太子能担大任……您难道不觉得自己当年做错了吗?不如……”
“不如什么?”阮翎希猛地打断阮桦的话,冷笑出声,“是非对错,本宫心中有数,不需要他人教本宫做事。”
“父皇,老糊涂了,老主君莫不是也老糊涂了?”阮翎希毫不客气地开口,“宣王继位这几年,你看看,百姓过得是什么日子?还有比现在更糟的吗?”
阮桦语塞。
阮翎希乘胜追击,道:“确实!当年本宫有私心。”
“老主君,只是,您别忘了,我阮翎希,也是华朝的嫡长公主,受万民崇敬!身为华朝嫡长公主,自出生起,本宫时刻谨记身上的责任,本宫…怎么可能不为华朝子民…计上一计!”
“若宣王能当大任!本宫必定安分守己。毕竟当年,本宫不过是想在这条死路上,为自己的皇弟寻一条活路罢了!”
“显然,如今那位置上的君主,不堪重任,他要带着皇族去死也罢了!本宫知道,阮氏皇族气运算是走尽了!”
听到此话,阮桦叹了口气。
阮翎希气愤地继续道:“可是……他万不该带着整个华朝去死!!凭什么整个华朝要给他陪葬?”
“华朝百姓何辜?”
阮翎希咬牙。
她是阮翎羽的阿姐没错,但是,她也时刻谨记,她亦是华朝长宁殿下。
所以,她别无选择,她必须时刻逼迫着阮翎羽扛上重任,与宣王缠斗,直到阮翎羽死。
阮翎羽一直以来也是十分听她的话。
她告诉阮翎羽,他需要去汴州拜国师为师,国师将是他的助力,阮翎羽便听话的去了。
后来,她告诉阮翎羽,他需要去南城顾府,顾府会护他,阮翎羽也一声不吭去了。
阮翎希从中斡旋,只想待时机成熟,群臣为阮翎羽开路。
而,阮翎羽像个毫无生气的提线木偶,任她差遣。
直到……她说,她要他弃了顾府。
顾府早就被宣王盯上了,以阮翎希的计划,是不可能保住顾府的,只能弃了顾府自保。
然而,阮翎羽却执意将顾家小子掳了回来,还囚禁在了公主府。
因此,阮翎希这么多年来,第二次动用了戒尺,在佛堂,他将阮翎羽的后背打得血肉模糊!
而她第一次动用戒尺,还是阮翎羽被囚禁公主府内一心求死时,她强硬地将阮翎羽打了一顿。
她对阮翎羽说:“小小顾家算什么,弃了一个顾府,还会有千千万万个顾府唯你马首是瞻……”
阮翎羽却咬死牙关要保顾家,他说:“可是,阿姐,这世上,只有一个顾可也啊……”
直到那一刻,她知道,会反抗的阮翎羽不再是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了。
后来,阮翎羽又对她说,他想活下去……他一定会站上那个位置的,让她放心。
阮翎希忍下心中的酸涩,眼底闪过泪光,她迅速闭了闭眼,重新睁眼,目光投向阮桦,“老主君,本宫亲自抚养翎羽十六载,本宫了解他,所以,您放心,他日后必定是个好皇帝!”
阮翎希坦诚道:“本宫以前说这话,还会心虚,如今,倒是放心了不少,起码现在有人能捆住他,规劝他了。”
阮桦蹙了蹙眉,有些不解。
阮翎希闭了闭眼,虽然不想承认,但还是破罐子破摔道:“顾家小儿子倒是个忧国忧民的,有他在,阮翎羽不敢!”
然后又立即补充道:“若是阮翎羽以后真不是明君,你们就反了吧!反正,本宫量他不敢,他一定不敢做什么糊涂事的,因为他打不过顾可也!”阮翎希嘲讽道。
阮桦深深地看着阮翎希,干咳两声,才道:“有殿下这话,老臣这就放心了!”
阮翎希想着,心中就越是窝火,口气不善道:“老主君,今日来就是为了确认本宫的态度吧?如今知道了,就回吧!”
“只是……”阮桦还想接着说些什么。
阮翎希立即抬手,以为阮桦是对阮翎羽的喜好有质疑,反驳道:“喜欢男人又怎么了?喜欢男人也不影响他做个好皇帝!”
“何况,老主君,你别以为本宫不知道,阮郎星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二十有八了吧?一把年纪尚未娶妻,你别告诉我这么多年没遇到合适的姑娘!本宫看啊!他也喜欢男的!?”
阮桦脸色尴尬,有些心虚,道:“老臣,不是要说这事!”
阮翎希:“……”她这是不打自招了?
“不、不早说!那你要说什么?”
阮桦干咳两声,才继续道:“只是……老臣怕国师那边……国师这人,您也知道,尊师重道,严谨刻板,不懂变通,只怕坏事……”
“怕什么!”阮翎希接话道:“那老东西……咳咳…”阮翎希干咳以掩饰失言,顿了顿,才接着道:“这就不劳老主君操心了!”
阮桦道:“殿下心中有数便好!”
“老臣年纪大了,恐怕,此次将是老臣这辈子最后一次会京都了,日后,北城之事,都由郎星做主了,以后啊,都是年轻人的事了!老了,不管事了……”
说着,阮桦缓缓起身,杵着拐杖,“老臣告退,不日将回北城,两耳不闻窗外事,安分守己,安度余生。”
阮桦这话的意思是,若阮翎羽带兵攻入皇城,阮桦将如上一次那般,不管了。
阮翎希起身,“多谢老主君。”
阮桦缓缓往外走,走了几步,似乎是不甘心,微微转头,“殿下,老臣那孙儿,当真喜欢男人吗?老臣平日里见他也跟他爹的那群美姬处的相当不错……”
阮桦沉思片刻,“老臣还以为他有什么特殊爱好,专挑他老子爹的女人下手,喜好他老子爹的女人呐,老臣以为他这才不娶亲的……竟不知,还有这种可能……”
阮桦此话一出,阮翎希彻底震惊了!
阮郎星玩的真是……好、好大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