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字如……”
顾可也仔仔细细地、分外小心地将信纸取出来,他缓缓展开信纸,毫不夸张地说,他仿佛在进行某种盛大又神圣的仪式!
将信纸完美铺展开后,他正欲仔细默读,然而,他读到第三个字时,忽的,就停顿下来了。
秦白回完话,正站在旁边,一脸的好奇,张望着,想看看,是什么信令顾可也如此紧张。
就在这时,顾可也蹙了蹙眉,抬头看向秦白,秦白顿时吓了一跳,他还以为自己的小动作被顾可也发现了。
然而,却只见顾可也唇角上扬,半笑,目光带着审视的意味盯着秦白。
秦白被他看得心中发毛,有些胆战。
顾可也扬了扬手中的信纸,笑问道:“你想看啊?”
秦白一时没反应过来,顺应内心想法,竟然点了点头,随即又立即反应过来,拼命摇了摇头,并且连忙开口,说是要告退了,然后,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可顾可也却不准备放过他了,开口,叫住了他。
“你等等……”
闻言,秦白停下脚步,转身,有些紧张,问:“将军,还有什么吩咐?”他只是想看,但是还没看到,这不算过错吧!?
他内心忐忑,不动声色地瞟了眼顾可也。
顾可也只是沉默,秦白心中更加没底了。
不一会儿,顾可也挑眉,犹豫片刻,才终于开口问道:“你识字吗?”
秦白蹙了蹙眉,不太理解顾可也问他这个问题,意欲何为,一脸纠结,他到底识字,还是不识字呢!?
顾可也指尖在长桌上轻轻敲着,他看了一眼信纸上繁复的文字,抬眸看去,对秦白开口,道:“我记得……当初南城秦府,是要教府兵识文断字的?我没记错吧?”
时间久远,再加上他刻意不去想南城之事,所以,有时候顾可也觉得,他真的忘记了南城的人和事,记忆模糊了。
秦白抬手挠了挠脑袋,不好意思地开口说着:“回将军,确实如此,末将在秦将军府当府兵时,是曾学过识文断字,可是…不过,对于末将来说,学字词什么的,太过于繁琐了,当时末将偷了一些懒,没太认真学,以至于,如今……只能识得一些通用词字,其他的就不行了……”
听秦白这么一说,顾可也轻敲长桌的指尖一顿,顾可也似笑非笑地看着秦白,一副了然的模样,他挑眉笑了笑,道:“正好!本将军考考你,来来来,你先过来……”
顾可也招手,示意秦白来他旁边,秦白走到顾可也身侧。
顾可也抖了抖信纸,用手按压铺展开。顾可也问道:“我来考考你,第一句,这…见字如……什么字?”
秦白弯腰低头看去,抬手挠了挠脸颊,一字一顿道:“见、字、如……晤?”
顾可也暗自跟着念了一遍,然后,看了眼秦白,“真的,你确定吗?”
秦白本来是确定的,被顾可也这么一问,一时间心中竟然有些不自信了。
说实话,换谁在顾可也面前都自信不起来,顾可也给将士们的印象便是无所不能啊!
秦白为了不出差错,又仔细看了一下,才用不确定的语气说:“确定吧!就、就、读见字如晤,这个末将还是清楚的,这词儿一般用于书信开头,比较常见,末将倒是不会认错。”
顾可也低头看着信纸,点了点头,继续道:“那……嗯,确实是如此读的,不错、不错!”
一听顾可也赞同他,秦白眉毛扬起,笑了笑,笑容灿烂。
顾可也接着却道:“不过,只会认字、读字,可不行啊,来!本将军再考考你,这个词呢,是什么意思?”
秦白毫无保留,顺口答道:“意思是,见此字信,就如见写信之人。”
顾可也低声嘀咕了一句:“意思是……见字如见人?原来,如此啊……”
顾可也声音微小,秦白没听清顾可也说了什么,疑惑问道:“将军,你在说什么?”
顾可也不答,反而拍了拍秦白的臂膀,十分赞赏道:“不错!如今这军中,会读书识字的人才不多了,你这样的,实属很不错了!”
“谢将军谬赞!”
秦白抬手挠了挠脑袋,扬起一口白牙,笑容更加灿烂,高兴的不得了,仿佛顾可也的夸奖比加官晋爵更加令他感到愉悦。
顾可也也不耽搁,伸出手,又指了指信中其他字,一个接着一个问。
秦白一一作答。
这整封信的字幸好不算多,而且都是比较常用的字词,倒是轻易便被秦白连猜带蒙给说对了。
有些字比较难,但秦白猜一猜,意思也能八九不离十。
终于,一问一答后,秦白磕磕跘跘地把整封信的内容理出来了,大概意思差不多是,让顾可也顾将军领军作战时,要切记小心,避免伤及平洲无辜百姓,勿要被人抓住把柄。
顾可也细想了一番内容,眉头逐渐收紧,他心中忽的明白了阮翎羽写信的意思。
恐怕啊,阮翎羽这是来提醒他的,要小心行事,不要以权谋私针对平洲许家,也不要伤及无辜!
虽然,信上阮翎羽说的话在理,可是,顾可也心中却还是有一点点不痛快了。
好不容易阮翎羽来了一封信,竟然还是说教他的。
难不成,真就对他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他顾可也和他阮翎羽征战这么多年,难道在阮翎羽心中,他就是这般公私不分的人吗?
再说了,若他真想针对这个许家,他早就带着人马冲进平洲城烧杀抢掠了,还用得着龟缩在平洲城附近吗?
顾可也心中咒骂。
用得着阮翎羽专门写信提醒他吗?
真是多此一举。
虽然,顾可也十分不痛快地想着,甚至有些窝火骂着,但是,他手上的动作上却十分小心。
他正准备把信纸收好,忽的,他目光看向了落款。
秦白本来是被顾可也“考验”完了,正准备出去了,却又一次被顾可也叫住了。
秦白被顾可也接二连三地赞扬,此刻十分高兴,甚至都让他有些飘飘然了。他都快要觉得,明年的下一个科考状元的位置,他努努力,说不一定啊,都有可能是他的了……
秦白一听顾可也招呼他过去,连忙大步过去,走路都带着自信的风。
只见顾可也指尖,在信纸落款的位置,点了点。
也不知道是不是写信之人不小心,此处被滴了一大滴墨汁。
秦白一看,心中便想着,想必啊,是写信之人在落款时,想要写点什么,却在此处走神了,或者是无法下笔,便停顿了有一会儿,这才不小心将墨汁滴落了。
秦白目光下移,看向墨汁下方,也就是顾可也指着的那一串小字: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秦白看了一眼,瞬间傻眼了,也不再觉得明年的科考状元会是他的了。
方才正文的内容他还能猜一猜,基本上八九不离十。
如今,这十二字,却难住他了。
秦白一字一顿念道:“什么……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什么、什么?”
大部分的字秦白还算认识,只有几个不认识,然而,这十二个字组合在一起,他却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听他这么一年,顾可也更加疑惑了。
顾可也挑眉,看着他,道:“什么跟什么啊?”
顾可也等着秦白给他一个解释。
秦白眉头一皱,苦着脸,道:“将军,这次……还真考倒末将了!唉……这次,末将还真读不懂是什么意思了?”
顾可也看了眼信纸,又看了眼秦白,“要不,你猜一猜?”
秦白苦着脸,摇头。
顾可也也不为难他,问道:“好吧,这十二个字的意思,你知道多少说多少吧?”
秦白又看了眼,抬手挠了挠脑袋,犹豫片刻道:“中间那四个字,末将大概知道什么意思。”
顾可也看了眼,“未悉近况?”
秦白点了点头。
顾可也道:“那你说说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
秦白想了想开口道:“意思大概是:不知道近日来的情况。应该,是这个意思吧?”
“……你确定?”顾可也确认道。
秦白方才因为顾可也夸奖而建立起来的自信,在这一刻崩塌了。
秦白诚实道:“不确定。要不,将军,你给末将讲讲,是什么意思?”
“我……”顾可也一时语塞,不知道如何解释了。
秦白本来是虚心求教,然而,却见顾可也蹙着眉头,一脸纠结,而且啊,顾可也看着这十二个字时的目光比他还更加迷茫……
忽的,秦白脑子一转,福至心灵。
秦白恍然大悟,一时没收住,竟然毫不留情地说出来了口。
秦白大声道:“将军,该不会,你也不认识吧?”
顾可也被拆穿了,只是干咳两声,强撑着道:“当然、当然知道啦,本将军怎么可能不识字!”
顾可也拿起信纸,抖了抖,一本正经看了眼内容,又看了眼旁边一脸不相信地秦白,然后指了指那十二个字,认真正经道:“其实啊,有些字词在不同的语境,会有不同意思,未悉近况,也确实有你说的那个意思。”
戳破真相的秦白点了点头,憋笑道:“那将军,这十二个字连起来是什么意思?”
“意思是……”顾可也蹙着眉头,顿了顿。
其实,顾可也确实是不学无术,文盲一个,他不比秦白认识的字多!要说啊,他白话文倒是可以轻易读明白,比如之前林霖给他的来信,他便轻易读明白。
然而,阮翎羽的这封信,用词造句太过文绉绉,大部分都是规整拗口的词,他真的搞不明白啊!!!
顾可也咽了咽唾沫,才认真地继续道:“这十二个字词的意思是……”
顾可也想着,干脆说自己不知道算了,抬头却正好瞧见秦白眼底的笑意。
虽然秦白的笑容不是嘲笑,但是,顾可也不知道怎地忽的想起阮翎羽曾说他读书识字是真的没救了!
不知道为什么,顾可也就是想争口气!
正所谓:死要面子,瞎解释!
顾可也一脸认真道:“看着!本将军教教你,你看啊!这前四个字,关键还得看后两个字……”
秦白低头看去,道:“日久,二字?”
他见顾可也模样认真正经,不似作假,秦白再次不自觉被顾可也带着走了。
“对。”
顾可也正经点了点头,“前四个字的意思是:眼看着日子已经过了很久了,”
“中间四字的意思,和你猜的也差不多,最后四字,关键在于拳字。”
秦白摇了摇头,不太明白,问:“那这十二个字的意思是?”
顾可也又看了眼信纸上的十二字: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顾可也脑子一转,笑了笑,自信道:“意思是,眼看着都要超过预计的时日很久了,也不知道最近作战的如何!拳头务必要打到关键位置,还是速战速决的好!”
秦白看着十二个字,与顾可也的解释进行对比,秦白眉头越蹙越紧。
顾可也有些拿不准秦白到底信不信了,他问:“怎么了?”
“原来如此。”秦白恍然大悟,“将军,还真是……”
顾可也紧张地看着秦白,“如何?”
秦白认真看着顾可也,“还真是学识广博啊,末将佩服!”
顾可也暗暗松了口气。
秦白继续道:“刚才…实不相瞒,刚才末将竟然还不相信将军,这实在是…太不应该了,我怎么就会想到…怎么会觉得将军是自儿不认识字,故意打着考验末将的幌子来诓骗末将给你解释呢……哈哈哈……想来怎么可能,真好笑……”
闻言,顾可也有些心虚,心虚但不多,他面上仍然淡然。
顾可也只是深不可测地笑了笑,接话道:“好好学习,你也能学的这般好!”
秦白满脸佩服地看着顾可也,点了点头。
顾可也笑了笑,道:“也没有什么事了,去忙吧!”
秦白不疑有他,便拿着平洲地形图出去了,准备去办顾可也交给他的事。
顾可也目送他出去。
秦白一走。
顾可也立即低头看着信纸,仔细看了好几眼,蹙着眉头,喃喃道:“真麻烦啊,到底什么意思呢……”
“算了……”
顾可也将信纸小心翼翼折叠好,塞回信封里,最后才妥当地将信纸放进怀里。
“算了,有机会问问别人,到时候再说吧!”
“……”
远在京都的阮翎羽,顶着各方压力,终于抽出时间来,红着耳尖,犹豫不决,甚至墨汁都滴落在信纸上,才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写下的思念之词,却没被某人知晓。
显然,当文盲遇上文人,思念就变得复杂了。
暌违日久,未悉近况,拳念殊殷。
自京都分别后,好久不见你,不知道你近况如何?思念的心情,尤为殷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