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青看着顾可也,平静道:“所以,将军,明知故问,绕了这么一大圈,试探我,是想要许青,替你做什么呢?”
顾可也笑了笑,“如你所愿,我先送你回许家。”
许青目光投向对面的顾可也,扯了扯嘴角,“可以。”
顾可也点了点头,起身,拿着碗准备去洗洗,刚走两步。
这时,许青突然开口问道:“将军,先前,在众人面前所言,可属实?”
顾可也转头看她,愣了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脱口而出:“什么?”
许青微微蹙眉,她的心脏止不住狂跳,有些紧张,这对她来说太重要了,她必须确认一下。
她解释道:“我、我杀了韩归……”
许青默了默,才继续道:“如今登基的新皇,当真有旨意吗?若,贪官酷吏欺上瞒下,弄权妄杀良民,若害人者官府坐视不管、不敢抓,民怒不能平,众百姓皆可杀之。此话,当真吗?”
顾可也有些诧异。
他没想到许青竟然将他随口胡诌八扯的话记得这般清。
许青目光一直在顾可也脸上,顾可也的反应已经告诉她答案了。
许青扯出一抹浅淡,眼底却是了然的心灰意冷,她还是确认般问道:“当真吗?我杀了韩归,不但没错,反而有功?”
顾可也蹙了蹙眉,垂眸想了想。
顾可也摇了摇头,道:“抱歉,情况所迫,我胡言乱语的。你到底有没有错,还是得以新皇登基后的华朝明文律法来决定。”
许青垂眸苦笑,不语。
顾可也看着失望又有些悲伤的许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不过……新皇虽没说过,但是,我觉得你没什么错。”
许青抬眸看向顾可也。
只见顾可也继续道:“这世道缺的便是如你这般,清醒、敢于反抗的女子。”
“若有一天,如你这般的女子多了,或许,这世道就得,变一变了……”
顾可也转过身,面对着许青,认真道:“我曾经也十分疑惑,若女子都能如男子一般,有相同自由和权利,那世道该是什么模样?”
闻言,许青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顾可也。她想都不敢想,对方怎么能如此平静坦然说出口?
顾可也想了想,继续开口道:“有幸,一位十分了不得的夫人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位夫人当时的回答,我觉得十分有意思。”
“今日,我把这番话送给你吧,许青,若有朝一日,女子能如男子一般,享有相同的自由和权利,真有那时候……朝堂之上有罗裙,战场之上多女将。”
顾可也垂眸,不禁想到先前韩商言对许青所言的:女子天生不如男子。他蹙了蹙眉,又自儿补充了一句:“女子不是天生就不如男子的。”
许青唇颤抖着,嗫嚅几次,最终一笑了之,只能挤出一句:“多谢。”
最后,顾可也转身,准备走开,忽的再次顿下,他转头笑着补充一句,“当然了,现在我说的不算。若真要开创这么一个世道,可不是伤筋动骨的小事,那当真……是要流血千里的。”
顾可也不再管许青,端着比他脑袋还大的大瓷碗走了。
他说着要去洗碗,可路过煮粥的大铁锅时,见锅底里面还剩了一点汤水,立即顿下脚,顾可也想着,浪费可耻!旋即将锅底汤水一扫而尽。
放到从前,顾可也一定不会为了这么一口吃的停下脚步,甚至看都不会看一眼。
然而,早就不是从前了。
顾可也擦了擦嘴,才继续抱着大碗去洗。
许青看着顾可也的背影,不禁觉得有些好笑,她拿起手中喇嗓子的粗馍,沾了一点汤水,咬了一口,本来还难以下咽的东西,倒是突然多了几分滋味。
……
许宅,前堂。
“许青,你还有脸回来?”
许家二房夫人冷嘲道:“怎么没叫韩家人打死你?”
许青不语,将目光投向前方主位之上的许鹏程身上。
许鹏程是许老太爷的嫡长子,乃昔日平洲守城,如今,也只能憋屈地赋闲在家。他都有六十的人了,胡子早就花白了,因动气褶皱堆在脸上,显得有些凶悍,少了文人风骨。
许鹏程坐在主位上,他左侧下位,坐的正是许家二房夫妇,许青的二伯许鹏德和其夫人,这位夫人正是先前跟着众人在枫树林骂许青反而被气走的那位,也是刚才出言讽刺她的人。
他右侧下位,则是许青那位不成器的亲爹许鹏飞。
除了伤残的许青站着,其余四人皆是坐着。
主位上,许鹏程抚了抚胡子,眯了眯眼,打量着许青,心中自有计较。
前些时日,新皇登基,许家跟着许巍落罪,如今的许家,命悬一线,在这节骨眼上,许青不想着如何帮许家,竟然还敢去得罪韩家,换作以前,许鹏程怎么再怎么不喜这个许青也会帮一把。
如今,许家势弱,他无能为力,便卖个人情,由着韩家处置了许青。
许二夫人目光不善,她真想不到,许青伤成这副模样,竟然没能死在外面,还能回来,这许青可真够气人的,怎么就不能让人省心些,好好死在外面?也怪韩家,妇人之仁?竟然没能打死她?
如今这般落魄,许青竟然还敢公然杵着木棍,站在许宅大门前惹人注目。
许家迫于流言蜚语,不得不让许青先进来。
许鹏程心中十分不满,他看了一会儿许青,才开口:“你既然没死,不知道离开平洲,找个地方苟且偷生,你还回来做甚?”
左边的许鹏德忽的嗤笑一声。他长得油头肥耳,脸上挂满的肉挤压着五官,他的眼睛勉强扯出一条线,打量着许青。
许鹏德嘲讽道:“她恐怕是出去了,活不下去,这才回来要钱了。许青,你还真有胆子啊!还敢回来?你要知道,进了这许宅,生死便由不得你了。你说是吧?三弟?”
徐鹏德转头看向对面的许鹏飞,对着许青的亲爹狭足一笑,眼底闪过不屑。
被点到名字,一直打瞌睡的许鹏飞才终于看了眼已经废掉的女儿,心中有些忿忿不平。
想当初许青得了老爷子青睐,他也曾经风光过一时,可惜了,许青这死丫头不争气,跟韩家那小子偷情被抓个正着,不仅让他丢了脸面,还让他失去了倚仗。如今,他在许宅也只能看人脸色过日子。
如今许青落到这般下场,也怪不到他这个爹的头上,要怪,只能怪许青自己不争气,活该,学什么不好,学别人偷情。偷情就偷情吧,还被人发现了,真是可恶至极,竟然不能让他亲爹享福,实乃大不孝。
许鹏飞因长期服用五石散,长得干瘦病态皮肤暗黄,他靠在椅子上,点了点头,开口道:“啧……谋杀亲夫,确实该死。”
许青掀起眼皮,侧目,狠狠扫了许鹏飞一眼,许鹏飞本来瘫软着靠在太师椅上,被许青这一记眼神吓了一跳,顿时坐直了。
“啧……你你、你,什么眼神,岂有此理,我可是你亲爹!你、你大逆不道!”
许青收回目光,不再理会他。
想当初,许青靠着老太爷的支持,管着许家,积威已深,在座哪个曾经不得对她客客气气的。
许青没管他们怎么说,抬眸直直看着许鹏程,道明来意,冷冷道:“我今日来许宅,是想来告诉大伯,许巍……回平洲了。”
此话一出,稳坐不动的四人皆是大惊失色。
许鹏程甚至顿时站了起来,左右踱步。
许鹏程冷静了一下,才对着许青蹙眉道:“你怎么知道的?他回平洲干嘛?他还嫌害的许家不够多吗?新皇没能诛杀许家全族,他不甘心是吗?”
许青扯了扯嘴角。
她冷声道:“他甘不甘心,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许巍人逃到平洲,新皇不会坐视不管……”
“你所言,属实吗?许巍当真回了平洲?”许鹏程问道,他为官多年,脑子一转,立即便想到了此事对于许家的转机,这不正好,可以用许巍的人头投诚新皇嘛?
许巍当初一声不吭离开平洲,他完全可以上禀,许巍早就被老爷子除名了,不是许家人了。
许巍做的事,与他许家何干?
许青盯着许鹏程看了一会儿,忽的扯了扯嘴角,冷笑道:“确实如此。”
许鹏程打量着许青,似乎是想到什么,开口问道:“莫非,你知道许巍在何处?”
只见许青垂眸,摇了摇头。
见许青不知道,许鹏程略显失望,眯了眯眼,审视着许青,他道:“你是什么意思?”
许青抬眸,看向主位上的许鹏程。
她缓缓开口:“大伯心里恐怕比我更清楚,许家要想继续活着,许巍便不能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