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没有家族势力可相互依靠的宠妃,皇帝再把她捧上了天,其他人所忧心的也不过是皇帝自个儿昏了头,做出不理智的决定,有可能影响到王朝安稳。毕竟怡嫔在前朝并无亲属,多方调查后的结果也显示她尚在人世、有亲缘关系的全是些女子,还并非直系。就算皇上想提拔她家族中人,也是无人可担此任。
所以就算皇上再宠怡嫔,只要他们不去招惹她,不给皇上为她出气罚人的机会,那么对前朝来说并无多少影响。安分下来,是最省力稳妥的选择。
但现下情况变了。
一名有皇子的宠妃,哪怕她的出身再不好,皇子仍然是皇子,同其他那些母妃出身尊贵的皇子一样,都有继承大统的机会。回顾往昔,有不少帝王的母妃出身并不优越,甚至有的并不光彩,但他们依旧登上了九五之尊的宝位。
多一位皇子,便多了不少变数。尤其当这位皇子的母妃是皇帝从始至终唯一的偏爱时,那变数便几乎明晰得令人心惊。
所以,怡嫔有孕,若是公主还好,女儿家再受父母宠爱也没有争夺皇位的资格,但若是一举得子……
有谁能跟怡嫔的儿子争皇太子?争得赢吗?皇上都已经偏心偏得没边了!
一时间,有点心思的都在愁。当然,主要就是三位皇子的母妃所属的家族在愁,尤其是齐佳敏尔氏的人。
当今皇帝膝下有三子,分别是大阿哥、二阿哥和四阿哥。四阿哥年岁尚小,二阿哥与大阿哥只相差了两岁,已经知事,是目前最有力的竞争对手,但两方无论是从自身能力、还是家族势力来看,二阿哥都比不上大阿哥,大阿哥又是嫡出,嫡长子三个字还是有些分量的。
故而虽然三家都暗自有心思,默默地在争,却也都认为大阿哥登位的概率最高,不到紧要关头,不会撕破脸与齐佳敏尔氏的人交恶。
但现在变数来了。
所以要说“急”,齐佳敏尔氏的人最急。
很少有人能心平气和地接受快到手的鸭子飞了、快得到的皇位没了。
……那可是皇位啊。
看看当今圣上,执掌天下,一个眼神便令众人跪俯,只要一句话便能或伏尸百万、或予人享不尽的荣华。
——苍生尽在他脚下,权势皆被他玩弄于股掌。
谁人能不对那个位置心生向往?
于此,怎能不去争。
争不赢怡嫔的儿子?
没关系,那就让这个不该来的孩子……胎死腹中好了。
—
景仁宫。
“主儿……”
银杏送人回来,她走到皇后身边,面对皇后露出一个似为难的表情。
皇后看了她一眼,随后朝屋内的其他宫人道:“本宫乏了,想要休憩片刻,你们都出去。”
“是。”
宫人们齐齐离开,房门被轻轻关上,屋内只剩下皇后与银杏两人。
皇后:“说吧,我母亲她…给你交代了些什么。”
银杏答道:“夫人跟奴婢说…像怡嫔那种背主求荣的人,死有余辜。为了大阿哥的皇太子之位,也为了齐佳敏尔氏往后的延续、兴盛,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但不能是皇后娘娘,也不能是奴婢。”
“然后,夫人就给了奴婢这个。”
银杏从衣袖中抽出一个小纸包,她将小纸包递给皇后,接着道:“夫人说,嫉妒会令人疯狂——姜答应是个不错的人选。”
皇后将折好的纸包拆开看了眼里边装着的东西,目光一顿,随即便原样折了回去。她淡声道:“本宫知晓了。”
银杏神色复杂,有些疑虑。她问道:“主儿,咱们真的要这么做吗?”
皇后沉默片刻,缓缓道:“本宫自小锦衣玉食,家中父母兄长都对本宫宠爱有加。人人都敬着本宫,就连冷酷无情的皇上也会因为本宫的家世而赐予尊位、给出基本的体面。”
“本宫享受着一切的好处,自然也该付出相应的回报。”
“况且,‘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件事若是办成了,对本宫,对亲族,实则是双赢之举。如此,为何不去做?”
银杏:“……是,奴婢明白了。”
皇后看向她,忽而问道:“你很喜欢怡嫔?”
银杏一愣,苦笑了下,说:“以往相处得不错,自是有些情分在。但当那日皇上在奴婢面前强行带走她时…奴婢便知晓,从此往后,奴婢与她便是两个世界的人,谈不上情分。”
皇后“嗯”了声,“想得清楚便好。”
“这件事我们不能沾手,得让其他人去姜答应那里做说客。”
皇后垂眸沉思。
选谁好呢。
……
御花园。
林芙照常在天气好的时候,带着赵安良和秋燕出门溜达。
出发前秋燕低头看着林芙还未显怀的肚子,很是担忧地劝道:“主儿,咱们还是多带些人出去吧。”
“您以前不爱太多人跟着便罢了,现下您可是怀着龙胎,这要是有个……多带些人总归安全些。”
前不久林芙被封了妃,这次的晋升理由倒是十分合理:怀有龙胎,为皇上孕育子嗣有功。
其他人也就十分合理地怀疑:孩子还没真正地生出来便晋了妃位,那要是平安生下来了健健康康的皇子或公主,估计皇上还会再给她提一提位份。
往上是什么?贵妃、皇贵妃。
有人大胆猜测,如果怡妃真能诞下一位皇子,那皇上保不齐会破格将她晋为皇贵妃!这样一来……那位“名不符实”的皇后,在景仁宫里还坐得住么?
但任凭纷纷扰扰,林芙这位被许多人关注着的宠妃却依旧平和低调,仿佛并不知道如今前朝与后宫皆是暗潮汹涌、风云迭起,兀自岁月静好。
就连出门也不按妃制来,总是只带着两个人就走了,留下那些宫女太监在钟粹宫里担忧自家主子遇上不长眼的人,受欺负。
以前是怕其他人没认出来,现在则是怕有人故意来找林芙麻烦,想要害她和她肚子里的皇嗣。
毕竟总有人蠢得、疯得不按常理出牌,万一事情发生了,造成了不可逆转的伤害,就算是皇上之后严惩了那人也是无用。
所以在林芙果断地拒绝了秋燕的提议后,秋燕整一个愁眉不展。
她想了想,看向赵安良,做最后的努力:“赵公公,主儿平日里最信任你了,你快劝劝她吧。”
在秋燕眼中事事以怡妃为主,怡妃哪怕是皱一下眉头都会心疼地在旁边哄人开心的赵公公却让她失望了。
“主儿愿意如何便如何,我们仔细些便是。”
秋燕:“……嗯。”
她是真没想到,赵安良在这种事上也这么听林芙的话。
……但主子现在可是有孕在身啊!主子没上心,赵公公你怎么也没上心啊?你平日里不是最关心主子的吗?!
秋燕暗自叹了口气。
御花园是个好地方,几乎每次来都能遇到人。
林芙应付完一位试图拉拢她的妃子后,转了个弯,没走多久便又遇上了一个人。
那人率先停下脚步直直地看过来,林芙的视线与他的交错而过,随后便脚步未停地要就这么无视地路过。
身旁的赵安良瞥了眼,也同样持无视的态度,秋燕倒是惊了下,正要行礼,但她一看林芙的态度便打消了行礼的想法,半低着头,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地也继续往前走。
“许久不见,连打声招呼都不愿了?”
大阿哥侧行一步,拦下了林芙的路。
他定定地看着林芙,眸色幽深,沉不见光。
“对,”林芙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本宫就是不愿意,那又怎样。”
大阿哥看着她,又想起了她那日笑着倚靠在皇上怀里,目下无尘地从他身旁路过、离去,天空阴云密布。这些日子里,他几乎每夜都在做这样的噩梦。
梦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而他没有能力挽留。
大阿哥眉眼间似凝着霜雪,声音低沉:“阿芙对我,可真是心狠。”
赵安良皱眉,厉声道:“大阿哥,你没资格这么称呼怡妃娘娘。”
大阿哥转动眼珠看了赵安良一眼,“一个奴才,就有资格插嘴了?”
赵安良沉眸,正要冷声回击,却被林芙拦下了。
林芙说道:“大阿哥,有事就请快些说,本宫懒得与你在此耗时间。”
大阿哥看着她,沉默地凝视片刻,见人面上浮现出不耐神色,才慢声道:“天气愈发的冷了,你怎么不多穿些。”
林芙眉梢微扬,“你只是为了讲这个?”
大阿哥:“我怕你着凉。”
林芙:“无需你挂念。”
静了两息,大阿哥接着道:“你很喜欢来御花园。”
林芙笑着说:“有很多人喜欢来,我便来凑个热闹。”
大阿哥:“它还安分吗?”
林芙疑惑:“什么?”
大阿哥出人意料地伸手贴向她的肚子,声音放柔了些许,听得人头皮发麻:“宝宝有欺负娘亲吗?”
“主儿!”
林芙愣了下,赵安良和秋燕却是一惊。
赵安良更是眼疾手快地挥开大阿哥的手,继而上前将林芙挡到身后。秋燕也紧张地护住了林芙。
林芙一直看着大阿哥,不慌不忙地抬手压了下赵安良的肩膀。
掌下紧绷的肌肉隔了几秒后缓缓放松,林芙收回手,轻声问大阿哥:“你疯了?”
大阿哥淡淡道:“怎会。”
林芙审视地看了他片刻,随后道:“我们走。”
大阿哥目送她离开,在擦肩而过后突然扬声问道:“阿芙,你不喜欢我父皇的,对吧?”
林芙没有回应。
大阿哥轻笑:“不喜欢就好。”
就算是……也还是怕你伤心。
不喜欢的话,那个位置上坐的人是谁都可以吧。
那么,为何不能是他呢?
—
午后。
“姜答应拒绝了?”皇后放下手中茶盏。
银杏点头,“是。据盯着的人说,咱们安插在婉贵人身边的宫女装作无意说出口的话被她听进了心里,婉贵人当即便去长春宫找了姜答应,但没多久便离开了,神情愤愤,应是没有谈妥。”
皇后:“万一是做给其他人看的呢。”
银杏:“也不无可能。”
皇后:“等婉贵人那边的消息吧。”
半响,婉贵人那边的宫女传来消息,姜答应的确没有拒绝了婉贵人的提议,并且态度坚定,没有转圜的余地。
银杏:“主儿,现在该怎么办?”
皇后思索片刻,说道:“咱们这次动用了那么人,只有一个婉贵人上钩了。”
“娴妃和庄妃都精着呢,本宫不动,她们是不会出手的。其他妃子都没有子嗣,没必要在这个时候犯这么大的风险……就婉贵人一个心急的蠢材,还没有将人说动。”
皇后冷声道:“可真是废物。”
银杏低着头,不敢应声。
皇后又想了想,吩咐道:“派个人去找淑妃,让她不管用什么方式,就是逼迫也得让姜玉珠去做这件事。”
银杏有些犹疑地:“淑妃?”
皇后解释道:“之前后宫里就只有三妃,娴妃和庄妃都被允许有了孩子,为什么淑妃没有?她阿玛生了场大病后便退了下来,但是她的兄弟些一个比一个没本事,没做出任何贡献,她家迟早是要垮的。”
“与其跟着沉船,还不如换一条搭。”
“不然的话……相信就算本宫找个缘由将她贬入冷宫,皇上也不会理会分毫。”
“对了。”皇后看向银杏,“听说淑妃和她额娘感情深厚。”
“你让人问问她,就问她认为自己的额娘活到多少岁比较好。”
银杏:“……是。”
—
是夜。
林芙娴熟地穿针引线,在那件给小孩穿的兜肚儿上绣着精致的花纹。
火光微微摇晃,美人在灯下瞧,越发动人。
皇帝缓步走到她身后,慢慢伸手将人抱进怀里。
林芙专注着手上的动作,头也没回地说:“皇上总是不让他们行礼,每次臣妾都不知道您来了。”
皇帝:“怕打扰到你。”
他在林芙颈侧蹭了蹭,笑着问:“是在给皇儿绣衣服吗?”
“是啊,”林芙轻声回应,“想亲手做几件。”
皇帝抱着人静静注视片刻,目光温柔得能生出暖意。
“既是做给咱们儿子的,朕也来绣两针。”
林芙惊讶抬头,“皇上竟会刺绣!?”继而疑惑地问:“您怎能断定一定是男孩?”
皇帝接过林芙手上的东西,一个个答道:“朕不会,但朕想要参与。”
“朕希望是个皇子,这样他长大了才能保护你。当然,若是位小公主朕也很喜欢。”
皇帝动作生疏地捻着绣花针,抬头朝林芙笑,“只是那样的话,就得再辛苦娘子了。”
林芙一怔,竟从中见到了些许属于少年人的意气。
林芙撑着下颔,看皇帝堪称笨拙地接着针脚慢慢绣花……那应该能是朵花吧?
林芙弯了弯唇,闲聊似的随意:“您这么想要皇子啊。”
皇帝:“朕对此并无执念,但是你需要。”
他喟叹道:“朕总会先你一步离世,到时候谁来护你?”
“本想提拔你家中男丁,却不料无人可用。除此之外,便是你我之子能令我放心。”
“到时候,朕驾崩离世,我们的儿子接任朕的位置。他是皇上,你是太后,没人敢欺负你,这样朕才能安心。”
林芙俯身攀住他的肩膀,声音却有些低落:“皇上思虑长远。”
皇帝侧脸看向她,低声道:“怎么不开心了。”
“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朕体魄强健,武学一道也有所成,还是能陪你很多年的。”
“嗯。”林芙长睫微垂。
“不说这些了,你认真绣。”
“好。”
“哎,你往那边落针干嘛?”
“那…这里?”
良久。
“……皇上,您绣的这是什么?”
“……一朵,花吧。”皇帝无奈地笑了笑,眼眸却很亮,“没事,孩子小,分不清的,说不定还会觉得好看。”
林芙:“……有道理。”
她注视着皇帝的眼眸,略微勾唇。
“你高兴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