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爷爷去世的时候,爸爸才二十岁,刚刚在公社卫生院当上实习医生。
每个月拿六块钱的工资,医院食堂要扣掉三块伙食费,爸爸拿两块五回家,自己留五毛钱作零用;
二叔十八岁,被德阳的建筑公司招工进了建筑队,他那点工资也就只能在德阳养活自己;
姑姑十四岁,就在家里每天去合作社干活,挣半个工分;
四叔才四岁,小叔叔还不到一岁。
奶奶出生在民国时期,虽然当时封建王朝都已经被推翻了,但是奶奶还是被封建残余给裹了小脚。
到合作社的时候,奶奶的小脚没办法下地去干活,只好割草喂牛来挣工分。
家里面还给合作社养了好几头猪,猪粪也可以拿去给合作社的地施肥,这样也可以挣工分。
当时家里面有五个人要吃饭,光靠爸爸那点儿工资,和奶奶跟姑姑两个人挣的一个半工分哪里够吃呢?
爸爸白天去公社卫生院坐堂看病,或者背着药箱箱去各个村子里面出诊。
晚上回到家后,为了给家里多挣点工分,还要牵着牛到水田里面去犁地。
通常都要干到深夜十二点钟才能收工,这样也只能挣半个工分。
深夜的水田都很阴冷,长年这样干活后,爸爸的双腿就落下了风湿病。
每每遇到天气变化,双腿都会疼痛。
爸爸从小就吃过很多的苦,他心里十分明白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滋味。
其实我和二哥从小就帮着家里面干农活,也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味道。
每年四月底五月初,水田里面还特别冰的时候,就要赤脚下去,弯着腰插秧。
等干完活爬上来的时候,腰都快断了一样的伸不直,双腿也都被冻僵了。
六月初,等着天下大雨之后,就要去栽红苕。一只手把泥巴刨开,另外一只手把剪成一截一截的红苕藤插到地里面去。
干完活,手指头上就全是肉刺,要好长时间才能慢慢地恢复。
七月初,该收麦子了。
天不亮就要起床出门,弯腰驼背地割上一天。
然后还要把成捆的麦垛挑回家,摊平放在院坝里面暴晒。
最后再用竹子做成的连盖一遍一遍地敲打,使之脱粒。
这些都还算好,最难忍受的是天气热,男孩子都光着膀子干活。
一天下来皮肤就被晒得通红,最后再粘上麦芒和各种灰尘,真是奇痒无比!
七月中,又到了翻红苕藤的时候了。
深绿色的红苕藤爬满了整个地块,我们需要弯着腰,把每根红苕藤的气根都从土里面拔出来,以确保主根的营养输送。
七月份的天气特别闷热,干活的时候只觉得湿漉漉的空气从地下升腾起来,感觉就像洗桑拿一样。
干一天活下来,腰也伸不直了,人也感觉中暑了,回到家就要喝白天煮好的蒲公英水来解毒。
八月初,又到了掰苞谷(玉米)的季节。
还好,苞谷长得比较高,干活不需要弯腰。
可是苞谷叶子边缘都是锯齿形的,大夏天干活都穿着短袖,一不小心就被划一条口。
苞谷收回来后,又需要暴晒几天,然后再全手工地把苞谷粒弄下来。
八月中,又要收谷子(水稻)了。
当时二哥初中毕业后,爸爸为了磨一磨他的性子,让他在家干了一年农活后才送他去上的中医校。
我记得这一年收谷子的时候,我和妈妈两个人割谷子,他一个人踩打谷机脱粒,真的是把他给累惨了。
在水田里把谷子脱粒后,还要一担一担地挑回家去晾晒。
最后还要在田坎上的大树中间,拉上篾条,把捆好的谷草挂在上面晾干,冬天的时候背回家去喂牛或者当柴火烧。
好不容易九月份不太忙,可以稍微停歇一下,到了十月初就要开始挖红苕了。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很冷了,红苕挖出来以后,就得纯手工地把粘在上面的泥巴抹掉。
我们小孩子基本就是负责抹泥巴的活。
一天干下来,双手冻得蜷缩起来,大拇指这边的手掌也因为使劲抹泥巴而变得通红。
挖完红苕,紧接着就要把地平整好,种小麦。
大人在前面挖出一个一个的小坑,我们小孩子就拎着小提兜,在后面放种子,然后再用土把种子埋起来。
这也是一个弯腰驼背的活,干一天下来,腰都快要断掉!
农村的日子就是这样循环往复地,一年一年地往前走。
今年吃过的苦,明年还要再继续吃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