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打算去和他们接触?”一个女人担忧地看向自己的丈夫。
“真是疯了!”讲话的是他们之中最年老的玛丽婆婆。这个老人蠕动着不剩几颗牙齿的嘴巴,脸上的皱纹深深地缩成黑暗的一团。
“可是,我们不是要去海德要塞的吗?”一个小女孩牵着妈妈的手,傻傻地问。
“你赶得及吗?现在都快中午了。”回答她的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大人。他蹲在一块石头上,烦躁地摩挲着手里沾着枯干血迹的长木棍。
“没瞧见那些干活的人都跟要饿死的蟑螂似的么!”马车夫汉尼拔恶狠狠地看着他,“要我说,他们就是一帮匪徒,那些人全是他们的奴隶!你会害死我们所有人的!”真是稀奇,大家还是第一次看见平时温顺的汉尼拔这么吓唬人。
“要不要再等等?”另一个男人深思熟虑后尝试劝解道。
“没关系,就是去看一看而已。”卡特尽量保持着镇定。说是这样说,实际上他自己的心里也没有底。
他们是从森林南部的一座小山村里逃出来的。
自从前几天两个渔夫在月河中捞上来几具似人非人、覆盖着鳞片与粘液的诡异尸体后,村子里就怪事不断。
玛丽婆婆曾阴郁地说过这些尸体预示着不祥和灾难,当时人们还对此嗤之以鼻,以为将它们烧干净以后就能回归到以前的平常生活。
然而当天夜里就有几个人突然暴毙在家中——无一例外的,他们都是当时或多或少参与过打捞尸体的人,里头包括两个发现尸体的渔夫、一个帮忙拖渔网的成年人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孩。
村子里的验尸官叫了几个胆子大的青年人一起去死者的家里检查尸体,但是出来时他们却都脸色惨白,无论旁人怎么询问都支支吾吾地不肯回答。
在这些惊恐的人里,验尸官纽伦斯先生表现得尤其明显。
他似乎是在短暂的时间里遭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巨大恐惧。卡特第一次见到他这么慌张过:胖胖的脸上挂满了汗珠,两只手也控制不住地发抖。
在拜托村长带人封锁好现场后,纽伦斯就提着他的解剖工具匆匆地离开了。
虽然死者的家属和几个见过死者的人的嘴巴都很严实,但卡特却注意到了验尸官纽伦斯在离开时手上没擦干净的不起眼的粘液和鳞片。
这些半透明的东西在火把下闪烁着细微的可怕光泽,正如当初他们在那些细手细脚面目狰狞的怪异尸体上看到的一模一样。
当天下午,验尸官先生就从镇子上领着一群面容古板的士兵回来了。他们都手拿连接油壶的喷火器,吓人的防毒面具下看不清任何表情。
在纽伦斯的指挥下,受害者的尸体很快就被他们搬到一个隐秘的角落点燃了。
尸体全程都用被白布盖着,似乎是在刻意隐藏什么。有好事的人伸手想去掀开其中的一角,却被纽伦斯施以最严厉的呵斥。
士兵走前还带走了与受害者有过接触的所有人。
但是村子里的怪事并没有停下,反而愈演愈烈,不断有人死去、失踪,昨晚更是有好几户人家接连变成了噬人的怪物。
镇上的支援一时半会儿赶不到,村子里的巡逻队就尝试自己处理这些“堕落者”。
他们以前多少也干过类似的活:诸如杀死村子周围游荡的行尸、围剿一些腐化的动物之类的。极少的情况下,他们也会和镇上的卫队联手剿杀少量出现在各个聚集点的堕落者。
但没人想到它们并不是普遍意义上的堕落者,因此前去围杀的巡逻队员几乎全部被撕成了两半。
据唯一逃回来的卡普兰说,那是他从未见过的异常生物。
它们比常见的堕落者更矮,佝偻着身躯时像是一只蹲在黑暗里的野猴。然而当有人靠近或觉察到危险时,它矮小的身体往往就会爆发出无与伦比的敏捷。
它们的身上布满了湿滑的粘液,让人几乎完全不可能徒手捕捉它们,看似脆弱的鳞片也能很好地在中近距离上削减火枪与刀具对它们造成的伤害。
不仅如此,这些残忍而邪恶的畜生还懂得哄骗与欺诈。
巡逻队里的汉斯就误以为一只披着毯子躲在角落里的怪物是个无助的小女孩,随后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它撕开了脖颈。
他还说,光是远远遇见它就能闻到一股无比腥臭的气味。
那是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臭味。
像是无光的海底翻涌起的淤泥与潜藏在淤泥下的腐烂了几千万年的腐败物,那种最原始无序的恶臭足以使任何人心生惧怕。
倘若不是那怪物光滑且覆盖了细密鳞片的皮肤上还有衣物能够勉强辨识出是村子里的人,他肯定不会以为它们是由正常人类转化而来的。
在这些身体发生了重大异变的特殊怪物大肆屠杀之时,卡特带着剩余的人逃离了陷入火海与尖叫的村庄。
倘若不是根本不可能按照原来的计划抵达海德要塞,他也绝对不会冒险去和陌生人搭话。尤其是这些人中还有着一架吓人的铁傀儡。
但是今晚就是潮汐夜啊...还是双月...如果不能找到避难点,他们所有人都肯定会死的。
而且他早就听说海德要塞那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无人管理的流民每天都会为了一点救济物资胡乱杀人,死于饥饿和疾病的人更是数不胜数。
他们没有选择了。因为出来的匆忙,他们几乎没有携带任何食物与财物。
在黑暗的森林里跋涉了一整晚,大家都是又渴又饿。大人们虽然还能坚持一会儿,但小孩儿们可不能瞎饿,否则要饿坏身体的。
摸了摸女儿的脑袋,卡特与另外两个男人摸索着点燃了手中的火把。
他们高举着手中熊熊燃烧的火炬,释放着友好的信号。
在踏出遮掩他们的灌木和树林之前,他们就已经在心中做好了打算。
最坏的结果是他们想要求助的对象是疯子、剥皮者或匪徒——虽然经过短暂的观察来看那帮人好像并不是不可理喻的变态杀人狂,但黑潮下的事情又哪有绝对的呢?
哪怕不被剥皮抽筋挂上木架,他们这些一无所有的人也有很大可能会被无情地赶出来,正如他们以前面对其他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做的那样。
但如果他们运气好一点,也许能讨到一点象征性的救援的食物...
至于今晚的潮汐夜...他们可以躲到路上看见的一个洞窟里。虽然那个幽深的往外吹风的洞窟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好去处,但总比在开阔的平地里对抗怪物强上不少。
只要能够度过今晚,就总会有办法活下去的。
卡特苦涩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