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好！卢恩先生。”
“您好！”
一路上不断有人向卢恩打招呼，他都一一脱帽回应，然后拿一个白色的针筒一样的小玩意儿在他们身上扎一下。
这也是莫西莱尔让他做的，并且要求每一个人都得扎至少一次，但没有说为什么。
在人们大都还在疑惑的时候，卢恩就已经得手了。
偶尔有几个半大的孩子甚至已经成年的大人神神秘秘地跑到他身边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话来，一问才知道原来是想要打听他们上午去做了什么的。
莫西莱尔当然没有告诉卢恩军用制造模块的事情，只是说那是个部件——至于是什么部件，卢恩懒得深究，因为就算深究了莫西莱尔也不可能会回答他的。
所以他只是满口胡言乱语地搪塞他们，比如那个箱子里装的是跟马车上其它的锅碗瓢盆差不多的家具之类的假话。
他讲了队伍遇到的那些吓人的蜘蛛与“人蛹”，讲了森林发生的可怕的异变，也讲了他们如何遇见佐伊，莫西莱尔女士又是如何大发慈悲地让佐伊坐上了她的战马。
在这些让人听得心惊肉跳又忍不住沉迷在里面的故事中，卢恩唯独隐去了发生在约恩村的事情。
这也是莫西莱尔的意思。
有些事情不必让所有人都知道，因为说出来也只能徒增不必要的恐慌与忧虑。
按照莫西莱尔的说法，只要自身的实力足够强大，那么所有的困难都不过是电荷步枪下的果冻布丁。
卢恩深表赞同，即使他根本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敷衍上司是公职人员必须掌握的技能，而卢恩恰巧就在这方面很有天赋。如果不是因为试图贿赂卢恩却遭到他严厉拒绝的那个家伙顺带贿赂了自己的上司，那卢恩现在应该也能在市巡逻厅里当个人模狗样的警长了。
这样想着，他扯了扯脏兮兮的大衣，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自己最风光的那个时候，然而当食指穿过牛仔帽上的破洞时，一切美好的幻想就都荡然无存了。
好吧。
他无所谓地耸耸肩，漫无目的地在营地里四处闲逛起来。
作为营地的领导人之一，他可以正大光明地稍微偷会儿懒——如果有人问起来，他就说这是莫西莱尔女士所特许的。
毕竟她确实说过他们这些跟随着她上午出去冒险的先生们“可以适当休息一下”，至于休息多久，嗯，就全凭自觉了。
活像时兴西部片里跑出来的牛仔浪子的卢恩斜叼着烟，遇到了带着阿廖沙准备去捉鱼的巴布斯、遇到了练习投矛的雷纳德、遇到了和碧莎搂搂抱抱的迪斯马...他甚至还遇见了碧昂斯——这个差一点就死在癌症手里的女人今天没有再继续躺在草垫上修养，自尊与某种力量支撑着她起来活动身体。
当然，这些卢恩遇到的所有人统统都被他“扎”了一下。
而在安娜大婶的搀扶下，碧昂斯甚至已经能够勉强地行走了。
而这还只是她注射了那个什么纳米血清的第二天——虽然比不上旧时代那些“在慈悲之神降下的只言片语中，他千疮百孔的身躯肉眼可见地恢复起来了”的速度，但这对他们来说这依然是极为惊人且不可思议的。
毕竟他们都亲眼看见过碧昂斯这样坚强的女人之前是怎么被病魔折磨到奄奄一息的，她的肉、脂肪又是怎么在一次次的呼吸中全部消失在紧绷的皮肤下。
而且...他也从没听说过神会为凡人降下过神迹。
福音教典将其解释为“这是你们该承受的罪，因为这是你们前世犯下的孽”，所以理所应当的，神学修士、全知教会、贵族与皇室成员可以享有一切，大概正是因为他们没有前世的罪孽要赎吧。
总而言之，碧昂斯的恢复速度让卢恩第一次直观地见识到了“穹顶之外”的力量，也许...说不定...这里真的会是他们的应许之地？
他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明溪的边上。
这里离营地不算远，潺潺的流水里跳动着火光与灯光，他甚至能听见他们筑墙的吆喝与交谈声。
他坐在一块青色的页岩上，解下了自己的步枪。
将它平放在自己的腿上，卢恩低头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物件。
那是一只女式镀铜怀表，艾梅尔产，保养的不算很好，金闪闪的外壳上已经有了许多苍白的划痕，背壳上甚至还有一个轻微的凹陷。
除了被他们用来分辨白天与夜晚以外，几乎没有人知道这只怀表里放了一张照片。
当卢恩小心翼翼地将它取出，然后用粗糙的手指熨平上面的折痕后，一个女孩灿烂的笑容就舒展在他的面前了。
她喜欢睡觉时蜷缩在他的臂膀里。
她喜欢叫他“姜糖小饼干”。
她喜欢吃起酥奶油卷。
她喜欢眯着眼睛笑。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被革职的小巡警。
那时候还没有大裂隙，她也还活着。
她叫妮娜，是他的未婚妻。
今天过完就是她离开他的第三个年头了。
她死于癌症与营养不良。
她死在自己的怀里。
她让他好好活下去。
他还欠她一场盛大的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