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沿着一条土路向约恩村的方向继续走着,莫西莱尔注意到泥路上确实留有一些新鲜的脚印,而且表现出的特征与佐伊的相近。
也许佐伊才从约恩村出来。
他们又走了一会儿,然后眼前勉强指引着他们的土路在一条几天前的暴雨中形成的小河前戛然而止。
说是一条小河,不如说是一团流淌着的泥浆更加贴切。在黄土与水的浓稠混合物中,他们偶尔还能看见被折断的树木、滚石甚至人类或动物的尸体一闪而过。
“我们得往上走,那里能绕进去。”佐伊给沉默地看着泥河的众人指了个方向。
他们在迷雾里又绕了点路,终于见到了山涧里一个模模糊糊的村庄的轮廓。
“这里就是约恩村吗?”莫西莱尔问小老头费尔南多。
小老头没有说话,只是快速地往下面看了一眼,然后轻轻地点头。
“你们要进去吗?”佐伊好心提醒他们,“说真的,里面真的很吓人。”
“都已经走到这里了,那就进去看看吧。”莫西莱尔看了一眼跟在她身后的士兵们,目光在小老头微微发颤的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你...”面对费尔南多这个可怜的老家伙,莫西莱尔罕见地出现了犹豫的迹象。
“我也进去。”他说。
“是死是活,总要看见了才知道的哩。”费尔南多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走吧。”她说。于是队伍继续前进——直到半截悬挂在树梢上的鲜血淋漓的尸体忽然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这具尚未腐烂的尸体被人用粗绳吊在村庄入口的一株老树上,轻轻摇晃着上半身,轻轻用血液与外露的深红脏器诉说他所遭受的苦难与不公。
费尔南多认不出他是谁,因为他浑身的皮肤已经被人剥下了,就丢在这截尸体旁的另一根枝丫上,像一团迎风飘摇的破布。
男人们觉得胃里一阵翻涌,连莫西莱尔自己都脸色发白。
进了村庄,小老头自己一个人离开了,并且拒绝有人陪同。
剩下的人勉强在村子里转了一圈,却只发现了更多惨不忍睹的尸体。每个受害者的尸体边上都会有一张完整的皮肤,应该是凶手炫技时留下的产物。
过了没多久,小老头回来了,但是一句话都不说。卢恩与巴布斯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连莫西莱尔都觉得命运对这个有点跛脚的可怜老头过于苛刻与残忍。
坐在马背上的佐伊说,剥皮者在行刑时受害者仍然是保持着清醒的。
这意味着他们将清楚的感受到剥皮者如何用剥皮小刀刺入自己的皮肤,又如何轻柔地将他们的皮肤从他们的身上撕下。
莫西莱尔能够接受野蛮的生物做出这样残忍的举动,因为野兽是畜生,畜生只会依靠本能行事,但剥皮者是人类,近乎纯正的人类。
这座小村庄已经死了,死在黑潮、迷雾与狂喜的疯子手里。
“收集这里的金属制品,。”站在村子中央的水井边,她面无表情地下达了指令,“铁、铝、铜,你们能认出来的金属物件我全都要。”
费尔南多错愕地看着她,但很快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巴布斯是第一个执行命令的,卢恩、迪伦、迪斯马与雷纳德互看一眼,同样走向了附近的民居。
费尔南多站在原地看了自己沾满泥巴与枯叶的鞋子好几分钟,最后也加入了搜集铁器的队列里。
莫西莱尔知道搜刮死者的遗物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营地真的很需要铁。
约恩村是小村,也很穷,大多数家庭唯一的金属器物大概都只有一个锅子或者寥寥几个锡质刀叉而已——有的家庭甚至都没有锅子,只能用洗干净的薄石头煎烤食物。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能见到的所有金属制品搬到马车上。
所有人从始至终都是一言不发的。他们尊重他们的领主,也知道营地现在什么都缺,但这不代表他们能够心安理得地像强盗一样掠夺死人的财物。
即便如此,马车还是被一件又一件的金属物品装满了。
在离开前,莫西莱尔还下达了最后一个指令:收集死难者的尸体。
于是他们把被剥掉皮的男人、女人、小孩和老人从树梢与桌椅边带走,然后放在村子的中央。
期间还有几具血淋淋的尸体因为耽搁地太久而被黑潮转化成了活尸。
这是莫西莱尔第一次见到本不该活动的尸体在她的面前活动起来,也是第一次直观地意识到他们将要与什么样的敌人战斗。
刚刚复生的活尸手脚还不协调,这些失去了作为人的尊严的无皮尸体在地上蠕动着,活像是一些红色的蚯蚓。
“把长矛给我。”她朝最近的巴布斯伸出手去,竭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与镇定。巴布斯犹豫了一会儿,但还是将长矛递给了莫西莱尔。
真正将冰冷的长矛拿在手里的时候,莫西莱尔才意识到这里与她以前生活过活见识过的所有世界都要不同。
这里是脱离文明的蛮荒地带,是没有救赎的黑暗土地。
端坐在葡萄背上默默注视着这一切的佐伊则将按在药剂带侧面的右手收回,若有所思地看着莫西莱尔因为火把的照耀而一点点膨胀起来的阴影。
她一步步朝着哀嚎的它们走去,踩在烂泥与乌血的混合物里的脚步缓慢却又异常坚定。
给予他们仁慈吧。
莫西莱尔紧握利矛,刺穿了所有活尸的头颅。
包括一个才几个月大小的婴孩。
当她的矛尖穿透它血肉模糊的稚嫩小脸、穿透它细小柔弱的脊椎时,它也会感到疼痛吗?
人们的火光再一次照过她冷漠的侧脸,这一次,她低垂着的眼睛里却是含有宝贵的同情的。
“再去收集一些木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回到了巴布斯的身边。
将长矛还给这个高大的男人,莫西莱尔的神色看起来有些疲惫。
巴布斯点了点头,招呼大家拣木头去了。
起先他们还不知道她想干什么,但是当莫西莱尔让他们拆了点干燥的木制家具并且摆在尸体边上的时候,他们就明白她的意图了。
他们没有时间给每个受害者建立坟冢,所以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亡灵。
莫西莱尔拧开一枚照明弹,将里面的燃烧部分洒在木头和尸体上面作为引燃剂。
卢恩摘掉了自己的帽子,剩下的人则默不作声。
在所有人肃穆的注视下,她接过费尔南多递给她的火把,点燃了象征结束的火。大家都不说话,用沉默表达自己的哀悼之情——除了佐伊,她早就退的远远的,好像根本就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