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人群不远的逃生舱上正有几个正在爬来爬去的调皮的孩子,在看见接近过来的莫西莱尔和她身后的吓人怪物以后立刻就跳到泥地上作出乖巧的模样——可惜逃生舱外壁上那几个扎眼的脏手印是不可能因为他们迟来的恬静而凭空消弭的。
莫西莱尔有轻微的近视,但还不至于眼盲到看不清这些没有艺术美感的“涂鸦”。她挑了挑眉毛,却使怯怯地看着她的小孩子们差一点就尖叫出声,好像她这种不苟言笑的家伙大有可能会因为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把他们绞死在木架子上一样。
但其实莫西莱尔根本不在乎逃生舱上多出的是泥手印、香草蛋糕还是什么莫名其妙的熔融液铌,只要孩子们带着他们脏兮兮的小手离她挂在某株蔫巴巴的小树上的才浆洗好的衣服远一点,她就永远都是一个和易近人的好“领主”。所以她没搭理鹌鹑一样缩头缩脑的几个小孩子,而是让施工机器人停在逃生舱外后径直地走到了逃生舱气闸前面,自己开始等待起门禁系统的识别与解锁。
说到科技进步为人类带来的美妙生活,莫西莱尔最喜爱的便莫过于大杯的加冰草莓奶昔、非深色的无铀添加唇膏以及她面前的这扇全金属自动气闸——加冰软饮料是炎炎夏日里的必需品,浅色的无放射性唇膏则能为她保持唇部的湿润与柔情——至于自动气闸么?它最大的作用就是让你在双手被膨化零食与家庭装汽水束缚住时依然能在邻居面前保持优雅与从容。
沉重的气闸打开又合拢,伴随着孩子们好奇与敬畏的眼神,来历神秘的莫西莱尔很快就消失在了他们的视野中。
外界的声音在气闸闭合的瞬间全部消散,耳边只有心跳与呼吸的寂静永久伴随。
逃生舱内部的电压依旧不稳,所以她没有开灯,而是摸索着在视窗外渗进来的点点微光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水是很普通的水,是她昨天在不远外的那条潺潺的小溪里打来的。它没有被添加食用香精与糖分,所以饮用起来也不会有半点的滋味。
她已经很久没有喝过纯粹的水了。
莫西莱尔把杯子里的水一饮而尽,坐在狼藉的零部件与工具中静静地审视着自己对立面的黑暗与雾。
反思过去和将来并没有花上她太久的时间。莫西莱尔走出来的时候正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虽然这颗星球的下午时分已经因为大雾模糊得和不见落日的黄昏没有什么区别,但她还是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卢恩。
——因为他肩膀的一边比另外一边稍高一些,这是长时间背枪的人都有的无害的后遗症。
于是莫西莱尔慢慢走到他的身边,却没有说话,只是习惯性地低头想事情。
咕噜噜噜——
早就整理好措辞的卢恩刚想张嘴,他的肚皮就代替他打破了他们之间的沉默。
“呃...”
他右手边的莫西莱尔显然也听见了这阵动静,毕竟一个人饥饿的声音是怎么样也藏不住的。
卢恩看见她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自己,好像挨饿在如今这个世道是一件叫人啧啧称奇的事情。
“你饿了?”幽幽的几近于无的光线里,站在他身侧的莫西莱尔的声音如同墓地上飘荡的灵体般飘渺轻灵。
卢恩想起了自己早上吃的几块含有一点淀粉的树根和一小把干蘑菇,觉得莫西莱尔忽然变成了一个呆头呆脑的姑娘,就连问的也纯粹就是一句使人忍不住要发火的废话。
“对。”他有点生气,但没有表现出来。
是的,他饿了,不止是他,他们所有人都饿了;那些距离他们并不远的皮肤被嶙峋骨架绷出吓人模样中的某些人已经在这个疯狂的黑暗世界里跋涉了超过一千公里的路程、难道她以为所有人的逃亡都会与端坐在装潢奢华的火车车厢里贵族富商一样轻松惬意吗?还是说她从没有见过路边悚然的被人扯掉全部树皮的榆树与白桦、她迷人的双眼又自然地对腐臭生蝇的无数饿殍视而不见?
倘若她仍旧要以这种粗鲁的眼神打量自己,卢恩保证会叫这个缺乏教养的女士明白什么叫做尊重与礼貌。
好在莫西莱尔并不愚笨,所以很快就注意到了她举止的无礼,并极快地为此回以了身边的男人一个歉意的眼神。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莫西莱尔自己能够接受的向别人道歉的唯一方式。好吧,她还是一如既往地高傲。
“见过这些东西吗?”莫西莱尔指着逃生舱周围的几个扭曲蹒跚的脚印给卢恩看。才过了不过一晚,它们就密集地让人心惊胆战了。
她特意喊他过来当然不是为了叙旧,他们之间的关系还远远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嗯。”卢恩在那些杂乱无章的他早就注意到了的脚印上瞥了一眼,“你的几个腐尸邻居而已。”
“腐尸?”她挑了挑眉毛。
“就是那些最常见的死而复生的活尸。”卢恩有点没耐心了,“就和你在镇子里见到的那些挥舞锄头的家伙差不多,没脑子,走的也慢,但是要小心那些腐化的动物。”
“那些动物?”
“嗯。”他指了指泥地里清晰的几串来自某种动物的足迹,“这串脚印大搞是狼獾的,那一串大概是麋鹿一类的东西,它们都很灵活,威胁性不是人类活尸能比的。”
“哦。”莫西莱尔点了点头。
“它们晚上还会回来的。”卢恩点了根烟,对遥远的模糊落日吞云吐雾。“它们认准的肉不到肚子里就不会撒嘴。”
莫西莱尔耸了耸肩膀。她根本不介意草地上再多出几张风格迥异的肉饼来,唯一需要值得注意的是,如何在碾碎这帮不知感恩的蠢货的同时防止营地里出现不必要的伤亡。
“有什么好建议吗?”她知道他明白她所说的是什么。
“没有。我们有这么多人,人类活尸大概还会傻乎乎地跑过来,但那些畜生只会远远地观望,然后等待合适的时机再出现。”
“就像白天那些狼群一样。”莫西莱尔想起了那些没有涵养专注突袭的卑劣之物。
“就像白天那些狼群一样。”卢恩满意地点了点头。
“还有一件事情。”莫西莱尔注意到这些变异的怪物都很怕光,“如果它们都差不多,为什么那些狼群能在白天活动,而我的‘邻居’却从来只在夜晚现身?”
“不好说。”卢恩看了她一眼,掐掉了手里的烟头,“腐尸的种类有很多,习性也不尽相同。”
“还有,”卢恩特意强调道:“不要指望每次都靠强光来解围了。有些怪物并不怕光,相反,它们很乐意看到猎物用这种方式指引它们前去开饭。”
“那真是太可惜了,我原本想靠一座巨大的灯塔来展露我兵不血刃的慈悲的。”莫西莱尔嘴上这样说着,古板的脸却没有流露出一丝“可惜”的神情。
卢恩耸了耸肩膀,心里想着该如何开口索要他们的报酬。
“喊几个人搬东西。”他再回头去看时莫西莱尔已经站到了大开的金属大门的边上,见他没有动作,那个姑娘又从里面探出了脑袋,讥讽地看着这个饥肠辘辘的男人,“怎么,又不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