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这位大人能靠谱么?”
“嘘!妄论上神是要遭割舌头的!”
“不会吧?我见这位大人挺面善的,虽然她不大喜欢说话。”
“没错,我就觉得她是个好姑娘呵。”
“天呐安娜婶婶,你又在为你的小汤米物色新媳妇了是吗?她有战马——战马!你们家的汤米连她的靴子都够不及!”
“哼——你没看见她现在正是贫穷的时候么?也许她是被家族驱逐出去的,才会被迫要在这样贫瘠的土地里生活——她是个可怜人儿,连贴身的护卫队都没有!——况且我家的汤米强壮聪慧,未必就配不上她。”
“还有一种可能,她是神使。”有人幸灾乐祸地插了一句嘴。
“安娜婶婶,您忘了您的汤米说过他喜欢拉妮,并且这辈子都只会喜欢她一个。”
“哎哎,可惜拉妮已经死了,她还这样年轻...”
“如果——如果她当时再走得远一些——或许...”
“喂!你们有没有觉得地面在震动?”
大家的闲聊因为这句话戛然而止,紧接着不远处的密林里更是传来了尖锐的鸣叫声——一些受了惊的鸟兽正没头没脑地四处乱撞着,这可不是一个好征兆。
逃生舱附近的几位老人和妇女一下闭紧嘴巴,噤若寒蝉地呆站在原地注视着那些在迷雾中颤动起来的古树。
“是他们回来了!”
不远处的迷雾里有一队手持火把的人马破雾而出,正是归来的莫西莱尔与她的“随从”们!
“哎哎,吓死我了!”上了年纪的老贝勒颤颤巍巍地放了下捂着胸口的手,似乎差点就被提前送入了骨灰盒。
所有人都忍不住长舒了一口气。
“那是什么?”
有眼尖的人这才发现队伍的后头还跟了一具吓人的金属怪物——就它那可怕的体型来看,也许刚才的动静就是它发出来的。
“是傀儡么?”
“不是吧?我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傀儡。”
“那也许是新款式的战争机器?”
砰——!
几个沉重的铁箱子被这具吓人的高大傀儡丢在地上,随后它便像喷泉广场上的钢铁雕塑一样彻底静默了下来,宛如上古战争遗留下来的最后一匹巨兽般匍匐在众人面前。
它粗壮的金属臂膀上还有不属于人类的浑浊血液在滴落,咬合的巨大齿轮间夹杂的骨骼与碎肉则预示着它所经历的战斗的险恶——它身后的勇者们个个面色疲惫、脚步虚浮,灰白的面容里却有无法隐藏的亢奋和期望。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场大捷,并且从那些归来者不同寻常的兴奋里感受到了一丝不寻常的东西。还有人注意到了铁傀儡的背上另有一个巨大的筒形圆柱——那里面装着的会是什么?
放松下来的人群慢慢围靠在古旧的施工机器人边窃窃私语,但更多的人则以一种安静的姿态默默注视着站立在凯旋队伍最前列的莫西莱尔。
见识短浅之人会因那具闪闪发光的雄伟钢铁巨物的表象惊叹,真正头脑聪慧的人却敏锐地察觉到它隐藏的半跪在那位女士身后所表现出来的顺从与恭敬。
凭空出现的女骑士依然保持着出发前的沉稳,优雅的灰色短发下是她一贯的冷漠与镇定。她的眼睛依旧闪闪发亮,并且在扫视过自发站定在她面前的人们时展现出前所未有的使人畏惧的气势。
大部分的人都不自觉地屏着呼吸等待她的下一步动作,但片刻后她却骑着她的骏马掠过了人群,轻飘飘地让卢恩待会来一趟后就朝着她的金属屋子前进。她的铁傀儡也在此时轰鸣站立起来,拾起地上的几个箱子后追随她的脚步跨过了人们。
被点到名字的卢恩脸上一脸苦涩。他实在不是很想与莫西莱尔这样神秘的人物打交道。
在这个被神唾弃背离的世界中,未知通常都不会意味着什么好东西——而莫西莱尔,这位年轻的女士几乎就差把“未知”两个字刻在脸上了。
她的暂时离开让人们松了一口气,一些心有牵挂的人则早已经走上前去迎接属于她们的英雄。
“迪伦!”一个留守此地的女人挤开人群,惊喜地扎进了她归来的丈夫的怀抱。
“海莲娜。”她的丈夫紧紧搂着自己的妻子,一双沾了泥巴、行尸的血和草末的手因为妻子过于瘦削的肩膀而惭愧地微微发抖。
海莲娜大约是注意到了,所以离开他的怀抱后轻轻地将自己的掌心覆盖在丈夫的手上。
她的双手早就因为末日而失去了随遇而安的闲适和温润,干枯的皮肤在接触时却仍旧是温暖的。
“迪伦...你还好吗?”他的妻子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湛蓝色的眼睛几乎和从前的天空一样美丽。
残酷的现实虽然抹杀了一切浪漫,但海莲娜的温柔却足以使他疲乏的身体继续行进下去。他只是...有些愧疚,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并不是希望、光或振奋人心的捷报,而是能够果腹的食物,——一点点也好,仅此而已。
“嗯。我没事。我们的孩子呢?”迪伦松开怀抱妻子的臂膀,右手轻轻抚过她虬结枯黄的发梢。
“安娜婶婶在照顾他,”海莲娜摇了摇头,看着他的时候忽然笑起来,“你饿了吧?”
“我不饿。”
“吃吧。科纳伦叔叔给的。”她在怀里取出一个红色的小方巾包,然后小心地将它托在手里。
红色的方巾包被一层层地打开,最后显露出了里面的一小块黑乎乎的东西,一小块因为放久了而使人哭笑不得的变得与石块一般坚硬的红薯干。
“小冬瓜已经吃过了。”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但海莲娜很快就打断了他。她还是与以往一样聪明,那双蕴含星光的眼睛也一如既往能够穿透他毫不设防的心。
于是迪伦也笑了。“一人一半。”
海莲娜停止了摘取方巾上的食物渣滓的动作,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在浓雾与黑光里点了点头。
红薯干放久了就会变得很硬,迪伦原先想用撕的,但才一用力它就在手里头变成了干脆利落的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
他与妻子都沉默地看着这躺在他手心里的两块大小不一的红薯干。
“你饿吗?”海莲娜看向他。
“我不饿。”迪伦摇了摇头。
“我也不饿。”她亲了亲丈夫的脸颊,然后从他手中取过了小的那一块。
“吃吧。”海莲娜将红薯干放进嘴里,轻轻地催促他。
迪伦点了点头,一仰脖子把剩下的东西全都囫囵倒进嘴巴里。
红薯干的味道很好,咀嚼起来会使人想起沾满枫糖的甜滋滋的油炸厚薯片、摆满面包与熏香肠的野餐布还有那个飞舞着野蜂和蝴蝶的下午。
他又把妻子搂在怀里,但两个人什么话都不再说。
他们现在都很饿,他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