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似乎又陷入了沉思。
她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再说什么,便把注意力又移向了眼下的威胁。
如此横行霸道没有顾忌,看来是拿准温予身无一物。
漠北中转站虽也处在海乐里的行政规划中,但这里往来人口密集纷杂,守卫军寥寥无几,确实是下手的好地方。
虽然那位神秘莫测的城主对于城市风貌建设并没有什么追求,只要不是太过分的公开烧杀抢掠,城主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进城终归是有一些保障,毕竟海乐里各类贸易错综复杂盘曲交错,即使是劳役之地,也有贵人寻医问药觅珍求宝,若是冲撞了去,后果可是有那么亿点常人无法承受的。
本还想在此地歇脚。
「少爷,袭击者目前所在位置较远,初步判断是凶兽荒原边际。此处危险,我们还是尽快进城。」
她严肃道。
温予咳了几声,脸色有些苍白。
爆燃箭后,周遭忽然又乱起来。
“在那处!”一骑士兵不顾市井狭窄,驾马闯入,他们装备精良,高大威武,比懒散惯了的驻守军气质冷峻,一身杀气遮掩不住。
白盈瞬间明白个中诡诈,温予现下孤立无援,如果被发现,就会诬陷他制造骚乱而被当场带走,下场如何将没人在意,何其阴险。
劳役之地怎么可能养得出这样的精兵?想来也是温莎的手段,远处偷袭的箭竟是标记位置用的?
现下她的状态也不好,只能准备启动自己的疾速模式,硬刚不过,扛着温予逃跑还是可以办到的。
虽然,剩余的能源也就够支撑她抵达城门,最多再死机一次好了。
白盈想。
被驻守军发现,应该也能逃脱被卖的命运,修好能源内核她还能在斗兽场大显神威,之前在哪个世界也有过类似的经验,只要温予没事,这个剧情也不是挽救不回来……
“保护城主大人!”为首的士兵一脸正气怒吼道。
什么大人?
保护什么?
什么城主?
白盈迷茫,脑子忽然就跟不上了。
你是说那个富可敌国的万恶资本家海乐里城主正屈居这小破中转站?
那温莎呢?刚刚不还气势汹汹要杀我的攻略对象吗?两伙士兵还撞上了?这么倒霉?
忽然有什么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身后护着的青年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玻璃镜,虽还咳着,但尚能朝来兵挥手示意。
“这里。”
「……」
「???」
啥?
忍了很久的银色小球放声大笑,毫不留情嘲笑着。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主人啊主人啊我们是软妹部啊!】
白盈冷静。
【优质多金男啊主人!无脑甜宠啊主人!养老生活啊主人!】
她也毫不留情给了银色小球一顿胖揍。
-
总之,一切忽然就迷幻了起来。
事实证明温莎没有什么脑子,真就只安排了遥不可及的弓箭手意思意思射了两箭,原因是以为身为机器人的她早就被炸死了,三个人按死一个病秧子简直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之所以知道是三个人,是因为温予——高贵神秘的海乐里城主大人——已经将他们抓捕投狱了。
根据银色小球怜悯剧透,那三个憨批其实一直就跟在他们后面,但是因为趾高气扬不把他们当一回事,这不,跟丢了才想起来找,最后还是在漠北中转站截到的人,也没完全截到,他们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守卫军察觉并严加死守。
但那两箭若没有她阻拦,倒也真是能让温予至此享年二十七。
城主在想什么,岂是她可以琢磨透彻的。
白盈虔诚。
感谢四季平安纹。
所以,不用担心会被回收卖掉,不用再去斗兽场拼死搏杀,不用负债买药。
她感激涕零,忽然又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的管家后遗症。
好像,接受摆烂也没什么不好。
软妹部爱我,我爱软妹部。
所以,就剩为温予洗清冤屈夺回继承权的终极任务了!
她刚干劲满满地坐起来,又被青年一把按了回去。
“没插好呢!”温予皱眉,“别乱动,小破烂。”
「好的。」
白盈乖乖趴倒,感受着他在自己后颈处的动作。
虽然海乐里城主富可敌国,但是谁让自己只要了所谓“旧的也行”的能源内核。
换上能源内核,温予又从兽皮袋里拿出其他买好的零件,开始在她的损毁处修修补补。
他的寝室清雅高贵,很有温予本身的风格。白盈打量着周围,很想感慨一句城主大气。
房间宽敞明亮,如果不是行家,根本看不出来那沉沉垂着的窗帘上暗金流光溢彩的工艺价值万金,地上无缝衔接铺的地毯都是珍贵柔软的凶兽毛皮,随处一指便是名家手笔。
来来回回的侍从端茶倒水,寝室早已打扫整洁,亲卫守在门内门外,终于给了白盈一些真实感。
这样的城主大人看不起自己精雕的手杖,倒也说得过去。
白盈感慨。
软妹部诚不我欺。
温家家主曾盛誉星际第一机械师,温氏一脉都是技术人才,温予转行做了贸易大城的城主,在与温莎的明争暗斗中另辟出路,倒也不失是明哲保身的手段。
这么想着,思绪忽然就被凑近的呼吸打断。
白盈微微抬眸,青年瓷白精致的五官在眼前放大,他在极为专心致志地修复她额前的灼烧痕迹,即使她现在看不见,也能感受到重新补好的地方和先前并无二致。
不得不承认,虽然转行,但温予的专业素养依然很强大。
温热的呼吸拂在她的鼻尖,白盈微微一笑。
“嗯?”他微微低头,像是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而后又有些恍惚,白盈这个反应,真的是机器人能展现的么?
「这次倒是您在勾引我了。」
她微撑起身子,两人的鼻尖仅差毫米。
-
半月一晃而过。
维修一新的管家机器人与真人看起来并无区别,能力超群不说,温柔随性,城主府内的众人皆时常认错,而以她的编号A9称呼又显得违和,正值茶友和温予打趣。
“城主既是她的主子,不若给她换个名字。”
雅室对坐,茶韵满屋,青年一袭深绿长袍,领口和袖口都绣着暗色银纹,此刻放下茶杯,轻咳一声。
“名字么……”
见温予真的陷入沉思,茶友倒哈哈一笑,“不曾见过城主这面情态,看来那机器人果真和传闻中所言,与你关系匪浅。”
温予回过神来,耳尖稍不留意便已红透,“……没有的事,不过往日承蒙她的照顾,在温家辛劳十年亦被温莎随意弃之,此次脱险她功不可没,带她回海乐里也算是有个栖身之地。”
温予长年体弱多病,在温家也不受待见,向来惜字如金。听到这番傲娇辩解的话,茶友便知道看来事实确实如传言所说,温家技术实现了新的突破,机器人智能已经在A9身上得到了体现,A9的举止行为与常人几乎没有区别已经很令人震惊了,眼下温予莫不是学了温家某位先祖,沉迷钻研技术,曾一度爱上了诞生不久智能系统。
区别只是,当时产生的智能系统仍是学习人类社会知识而产生的造物,现下看着A9,竟有一种毫无违和的同类意识。
有时茶友都怀疑,到底是A9拥有了人类思维,还是人类变成了A9。
“不过,A9喊来喊去,确实也不太好听。”茶友很照顾温予的面子,自然将话题转移回先前的谈论,“城主才华横溢,有什么决定了?”
正巧白盈端着茶壶走进茶室。
换下再简朴不过的工作服,她一身宽大飘逸的深黑长袍,身材高挑端正,肌肤白净如瓷,已经再看不见往日被炸药灼伤的痕迹,五官立体漂亮,在深黑的衬托下平添盈盈之姿,明媚清冷。
「估计茶要凉了,我来添一盏。」
她温和一笑。
青年咳了两声,从座上起来,几乎下意识地要迎上去,微皱着眉,“……我不是告诉你这些事让仆从去做就好了么?”
「茶壶温烫,我稳妥些。」
白盈放下茶壶。
茶友很此地无银三百两也咳了两声,“……老友,不是我说,A9一身金属,就算不如崭新出厂,好歹本职也是管家型机器人,你没必要紧张成这样。”
“……哦。”温予缓慢眨了一下睫毛,有些僵硬地收回刚伸出的手。
「他说的对。」
白盈点头。
温予抿了抿唇,慢慢坐回原位。
“我们刚好在讨论呢。A9,用编号称呼你太生硬了。”茶友摆摆手,“正想让城主给你换个名字,你也来听听……”
「白盈。」
她抬头,虽然笑着,嗓音温和,但语气不容置疑。
“?”茶友微愣,没有反应过来。
温予也抬起了头。
「如果两位认为A9这个编号不妥,那便称呼我白盈。」
她再重复了一遍。
“啥?这个名字是你自己起的吗?”茶友诧异地瞪大眼睛,转向温予,“老友,你莫不是早给她取好名字了?”
“……不是。”温予摇了摇头。
茶友大为震撼,“哎,等等,A9,不是,那我现在该称呼你为白盈?哇,难道传言所言非虚?老友!看在我们同窗五年的份上,你这科技什么时候方便无偿指导一下——”
看见温予变了脸色,茶友连忙打住,“钱也行,虽不敌你海乐里藏富于民,为了这科技我也愿意掏空腰包——”
然后把温予的脸越说越黑。
「不是科技哦。」
白盈笑着摆了摆手。
“……欸?”
「不过城主看上去心情很不好了,不如今天就到这里吧?」
并不回答茶友,白盈言笑晏晏。
-
帷幔微动。
儒雅精致的青年炸了毛般碎碎念着,“……要不是看在他往日课前帮我签到的情谊,我早就让他破产了!无良奸商!”
软榻上,她长袍半解,瓷白的肌肤在深黑色下显得十分惹眼,白盈轻抱住他,好笑地揉了揉他的软发,目光只在自己略微凝滞的关节上微微停顿。
「……倒也不用生气。」
“所以小破烂是叫白盈。”温予忽而转过头来,凑近她的面庞,“你一直不告诉我。”
「啊。」
白盈哑然失笑。
「温予没有问哦。」
青年气鼓鼓,“不问你就不说了么!”
「不过温予是海乐里城主这件事。」
白盈道。
「幸好我不知道呢。」
“……不要转移话题!”温予抱紧她,“谁让你当时听命于温莎那个坏东西!不知道活该。”
「所以温予很生气吗?气到要把我炸掉。」
白盈又笑,卸下力来。
「名字是我的秘密。如果是温予,也不会把秘密告诉想杀了自己的人吧?」
“……”被白盈忽悠了一会儿,他干脆放弃了思考,只哼了一声,攥着白盈衣袖的修长五指更紧了一些,“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白盈还想再给自己辩解一次。
“叩叩叩——”
门外的侍卫轻轻敲门通报。
“城主大人,刑务司的大人想见您。”
温予微抿着唇,怀抱紧了紧,便慢慢松手,替她拉拢衣袍,“……一会就好。”
没看错他眼中的不舍和对职务的怨念,白盈的心差点融化。
「如果是刑务司,可能是审问行刺的三人有了结果,我也可以陪温予一起。」
他一直不愿意她在任何事上都呈现完美的管家形象,例如事事亲力亲为。白盈不是不知道,虽然从来没有明说,她也明白温予不敢去想,她行事并无差池,原因到底是机械程序的设定,还是无数次的失败教训后形成肌肉记忆。
如果是前者,或又是一场幻梦,如果是后者,那温予必不会愿意她再承受过往的伤害。
人从来都不是完美的。
青年一愣,看着白盈那温和而如黑曜石般沉静的双眸,心中的顾忌似乎无处遁形。
「温予在我身边,不是么?」
映着晨曦微光,青年心中的重石终于下落。
灿烂而温柔的笑容渐渐在他脸上绽放。
“好。”
她便离塌落地,长袍柔顺,遮住了无限遐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