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予用叉子搅着盘子里的番茄意面。
青年大脑放空一口口吃完并不高级但却美味饱腹的食物，并没有想出一个所以然来。
即使是温家那样的的精尖技术水平，也造不出来如此智能的机器人，这已经不是拟真的问题了，而是像凭空拥有了自主意识，令人后背发凉。
目光自然带上了一层防备，机器人拥有自主意识向来被告知的威胁和警示从来都深刻温家血脉心中。温予搁下叉子的手微微一颤，使得它与瓷盘碰撞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但是。
白盈就静静坐在他的旁边补给能源，没有任何举措，仿佛刚刚的对话只是例行应付。
刚刚自己触发了预设关键词？
看来只能这样解释了。
温予眸光微低，拿起旁边的手帕擦着唇畔。
虽然话是这样说，但在白盈把整个托盘端走再回来后，他还是很不客气在她略显诧异的眼光中拔掉了她的充电插头，拿着不知道从哪翻出的工具果断撬开了她的后脑壳。
「……」
「您还没有喝药。」
白盈试图挣扎一下。
“小破烂，别乱动。”温予拍了拍她的头。
「煎了有一会儿了，马上就要烧开了。」
被扼住了命运的咽喉，白盈半跪在他的面前，虽然因为脑壳被他掀开而显得有些诡谲，但举手投足仍不失骑士风度，循循善诱道。
拿着工具的手微微顿了顿。
白盈再接再厉。
「就剩三天的量，一包价值数十万星币，都够我换个能源内核了。」
温予从床上下来，如绸缎的外袍顺势滑落，在简朴的木屋里显得格格不入，清雅精致的青年盯着白盈的眼睛，“你想换个能源内核？”
虽然温予的重点完全歪了，但白盈十分诚实。
「很想。没有完好能源内核的我时刻有着宕机风险，万一您出了什么意外，我将不能及时应对。」
为了表示忠诚，她补充道。
「旧的也行。」
反正都比自己现在后颈上嵌着的那块好。
有商有量的，更让温予下定拆解的决心。
“没有，我现在连自己也养不活。”他很不客气。
「没有也行，先喝药。」
白盈更不客气。
温予明显有些愣住了。迎上她并不退让的眼神，青年忿然，就要气鼓鼓地下床。
即使被撬开了脑壳，白盈还是白盈，那个最可靠的管家部王牌员工，将他按在原地，自己去厨房把刚烧开的滚烫药汤端了进来。
用勺子搅了搅，待到水温稍稍凉却，她才放在木桌上。
“小破烂，启动自检程序。”温予兀自生了会闷气，才把碗里的药一口气饮尽。
「启动失败，命令识别错误。」
不受控制地，机器人反应及时，很快开口，令白盈心中一惊。
【不要慌不要慌！我们是专业的！这是为了保证身份设定的最低标准不过度崩坏的自动回复程序，只有遇到类似情况的时候才会启动。】
“万物在我”立刻碎碎念。
好的。
白盈微微放心。
不过为什么连自检程序都会启动失败？她疑惑。
一般来说，就是机器人扫描自身身份信息和各部件运作情况的最基础程序，不至于也被炸没了吧？
温予估计和她也有一样的疑问，此时歪了歪头，眉间还留着因为药太苦而微微皱起的痕迹。
不要看我，我也不知道。
白盈觉得自己还是需要慌一下的，在刚恢复了一些体力的温予拖着近两百斤的她来到还没熄火的蒸汽飞船上并将她的智脑连接上蒸汽飞船的主控室后。
王叔二人没什么钱，但基础设备好歹也是完善的。
温予纤细修长的十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操作，看着显示屏，将自己的后台文件全部调出。
她的人工智能神经网络被毁得七七八八，此时后台里运作的程序早已变成了再繁琐不过的乱码，并不断计算着，生成更加冗杂的信息。
白盈有些心虚。她利用快穿局的编码方式重新写了智脑的算法，目的是让机器人的某些行为看上去没有那么的机械化，没料想在这个世界里变成了媲美网络病毒的符号串。
“小破烂，你最好给我一个解释。”温予道。
「……」
白盈开始琢磨。
他到底在问什么事情？是她太过智能，还是为什么自己连基础功能也使用不了？总不能是这些乱码是怎么生成的吧？
“你为什么把搭载自检程序的记录仪拆了？嗯？”
「……」
「？？？」
-
三日后。
一艘沉重而具有年代感的蒸汽飞船晃晃悠悠从矿山开出，为了前往中心城市而准备横渡凶兽荒原。
顾名思义，凶兽遍野，毒草满地，到处是飞沙扬砾，只是再深入一些，就变成了无尽的焦黑冻土。
凭借王叔先前储存的后备燃料，也只够他们抵达凶兽荒原的漠北中转站，其与劳役之地第二繁华的城市海乐里接壤。海乐里是一片将优胜劣汰的自然法则发挥到极致的地域，最为兴盛的产业便是凶兽猎杀和奴隶买卖，这里有着最大的斗兽场和销金窟，城主向来神秘莫测，掌管最为重要的资金链，保证着劳役之地中心城市的物资供给。
而温予的药在这天彻底断了。虽然他的病情看似稳定，即使不喝药也似乎没什么加重的趋势，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在她的坚持下，两人还是驱船前往海乐里。
掌舵的青年风度翩翩，加厚的外袍依然衬托出修长秀颀的身形，挺拔的鼻梁上夹着单片金丝玻璃镜，细软的碎发随凉风扬起，露出干净清澈的蓝眸。
被说教了整整三天的白盈默默站在旁边。
机器人与人类的区别还在于机器人并没有感知，举例来说，如果是战斗机器，其自检程序是必不可少的，人类感知到痛觉而能判断自己身体的极限，但是机器人并不能感知到痛觉，在作战中，如果连自检程序都无法发挥作用，那么机器人无法判断战况及局势，对战斗的成败将会造成不可预估的影响。
但温予不知道现在是她以活人的神经思维取代了机器，这一限制接近无形，如此这般着急，倒也合乎情理。
虽然她也并不知道温予到底是怎么看出来以及知道那块记录仪是人为拆除而不是外界损毁的。
没有剧情线的她还是稳妥一点，不要硬刚。
心绪收回，白盈看着越来越近的参天尖塔和这个世界推崇至极的智慧女神像，叹了一口气。
按理说，信仰只应稳固存在于等级分明的其他平民星球，而不是割据混战的劳役之地，这里的人们终日厮杀，金钱物欲才是他们追求的，海乐里的城主倒不是俗人。
她想，幸好温予只是被流放而来的，该有的身份证明还在，如果被温莎下了狠手打为奴隶，那任务难度直升地狱级。
温予微不可见地侧眸，看着身边的机器人媲美星际最先进的全息游戏物理引擎的叹气动作和沉思情态，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判断。
必然是要拆来好好研究的。
抵达漠北中转站后，他支开白盈，先行与负责回收废品的官方工作人员交涉，把没用的东西都换成了星币储存在了账户余额上，然后很干脆地把那艘用来代步的破烂蒸汽飞船转手也卖了，看着账户余额突破终于五位数，温予转身走进了机器人维修铺。
-
这片地域都是用来进行机械原料及加工品的自由贸易的，只背着背包风尘仆仆的旅客最为常见，白盈拿着一长块红榉木，开始思考该怎么完成温予的指示。
行路漫漫，他的身子骨也弱，一根手杖确实必不可少，虽然他的措辞漏洞百出就是了。
白盈摸了摸下巴，没戳穿他，毕竟她也想支开温予来着，但作为管家型机器人，不时刻陪伴在看上去没有任何社会生存能力的落魄贵少爷身边，多少也有些说不过去。
预估了一下时间，白盈背起红榉木，趁机溜进了提前打好商量的高级零件回收铺，将自己精打细算拆出来的部件一齐卖掉，美滋滋得到了六位数的进账，并且没有半分犹豫地预定了部分药材，只待她抵达海乐里和药贩子面交。
当温予提着沉甸甸的兽皮袋缓步走到约好的地点，就看见她已经在勤勤恳恳地往新手杖上面雕花了，还是四季平安纹。
他只让她找根手杖，没让她从砍树开始做啊。
“小破烂。”即使知道她是管家型机器人，以周到服务主人为最高宗旨，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仍堵在喉间，温予喊停她的动作。
白盈微微歪头。
「就差抛光……」
“不好看。”他走到她面前，强硬地夺过手杖，“别抛了，及时止损。”
啥？？？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堪称国手的雕工。
好吧，既然温予不喜欢，那她在这里凹技术也没什么用。
白盈安慰自己，世界是参差的，审美观是不同的，嫌弃拉倒，还省事。
虽然她是这样想，但机械面容并不能很好展现她历经沧桑真正豁达乐观的心态，在温予看来，在那手杖被抢时，白盈反而还怕伤到他，刻意卸了力气，听到他的话，也没有任何的表示，还是照样言笑晏晏。
「好的。」
又是这样。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兽皮袋，咬了咬唇，却没再说什么话。
“走吧。”
白盈拍了拍自己工作服上的木屑，很自然地起身要帮他拎包。
温予没给。
她的睫毛微微眨了眨，有些疑惑。
“我自己背。”他的语气硬邦邦的。
「您的体力尚未恢复，还是我来。」
考虑到如果温予倒了自己也得跟着费心费力照顾，白盈很客观道。
“……”
就像被踩了尾巴的布偶猫，向来优雅傲娇的温予看上去又要被她气疯了。
她觉得有些好笑，也就不再计较他刚刚的言辞。
“咻——”破空声袭来。
温予才堪堪回头，身边的机器人就瞬间反应过来，一把将他护在身后，羽箭被攥在手中，距离她的眼眸仅有几寸，箭尾还微微颤抖着，可见是极为有力的一击，是冲着把人钉死去的。
凶兽荒原边际的丘陵，一个艳丽妩媚的女人再次拉了满弓。
“咦？躲掉了么？”
“被救了。”戴着厚重的方框眼镜，温文尔雅的先生翻着手札，“他身边的应该不是普通人，有这个反应速度，可能是机械造物。”
“啧。”那女人眯着眼睛，看着远处那严阵以待的窈窕身姿，“就他那身体素质，还有这闲心呢？”
“呵哼，说不准。”一个古灵精怪的少年半掩着嘴，“温哥吩咐我们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贵圈乱呢，别瞎打听。”
“跑得可是真快啊，若不是在漠北落了脚，我都找不到机会下手。”女人诡异地笑了一下，换上了爆燃箭，“那两个废物，连个病秧子也解决不了，还浪费了一台A级机器人。”
“咻——”又是一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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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爷，小心了。」
打起十二分精神的白盈自然是没忽略掉不同于前一次攻击的异样，她这次锁定了攻击袭来的方向，在箭影闪过之时一把扛起温予飞身躲避。
“轰——”爆燃带来了极大的骚动，躲进建筑物后的白盈把温予放下，快速扫描了一眼徒手截下来的那支羽箭，看上去造价不菲，却是贵族守卫军一概的形制，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标记。白盈深知，合格的杀手是不会留下痕迹的，除非是背景雄厚不畏麻烦，或是并不担心留下话柄。
首先，根据射出的两箭都没有改变藏身位置可知，他们作为杀手要么是完全不合格，要么是地形受限离得太远。
根据矛盾律可知，他们是合格的杀手，所以他们所在位置的条件较为苛刻，而且暂时离他们比较远。
白盈松了口气，以她现在能源内核时刻岌岌可危的状态实在应付不了什么强敌。
但他们也不怕打草惊蛇么？
赶时间还是自恃强大？
“……小破烂。”温予突然喊了她一声。
「嗯？我在。」
白盈回头。
青年抱着手杖。
明明上一次，她还是想杀死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