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奖品
趁杰上厕所,我用最快的速度闪回了两栖宠物店。
店主是个女孩子,脖子上缠着条黄金大蟒,正一脸陶醉的用脸颊感受蛇类腹部的冰凉。
看到我,她显而易见顿了顿,才开口:“别那么紧张,我们这的孩子都不轻易咬人。”
我掀开铁质的头盔,解释道:“万圣节的扮演而已。”
在那家店最后的抉择时刻,夏油杰婉拒了店主推荐的科学怪人装,拿起了破礼服和稻草帽,而我婉拒了夏油杰安利的小蝌蚪装,穿上了中世纪的迷你骑士铠甲。
“小朋友,那你找我有什么事?”店主正色道。
我指着店中央的生态缸,“那条白蛇卖不卖?”
“不行哦。”她苦恼的摇摇头。
“非卖品?我可以出三倍的钱。”我锲而不舍道。
店主从柜台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宣传单,指着那黑底上刺目的红字说道,
“不是钱的问题啦。是那整个展柜都是这个活动的可抽奖品。”
(七)顺从
“你要不看看这张?这张也不错。”
“不,我就只想参加那个街区的。”
夏油杰的手上有很多张宣传单,他单拎出我的那张,抬了抬过大的草帽,仔细端详。
涉谷不止一条街,不止一类店,活动自然也不止一家独占。
“为什么是这条街?”很难得,他率先提出了疑问。
我说,有趣。
其实我并不知道这条街的活动有什么,我只是想要那条蛇,想要它来填补,我们今天莫名的意气不相投。
更何况那条蛇,过期不候。
于是我又干瘪的补充了一句,“特别刺激,很想参加。”
他微微点头作思考状,指尖在餐桌上的两张配色不一的宣传单上,来回轻敲。
红黑是我的,绿白是他的。
这是我们俩少有的,各执一词不让步的情况,当然,哆啦美除外。
看他的样子,短时间内,我应该得不到答案了。
于是便百无聊赖的将目光投向窗外。
过了晚饭点,宇宙汉堡店门口的冰淇淋型灯,嗡嗡两声下,闪起了暗红色的光。平日里柔软甜腻的冰淇淋,没了圣洁柔和的香草味,清一色变成了,呕吐,尖叫,发狂,阴暗爬行,这类词作为前缀的草莓,樱桃,巧克力味。
我们的位置靠窗又靠门,能正好看到甜品站的门口,能正巧听到情侣或者姐妹淘的嬉笑。
“佑酱,买那个吧,那个~”
“嗯?哪个?尖叫草莓吗?”
“不是啦,是呕吐番茄。”
光顾的是个三人组,一个戴着眼镜,一个戴着耳罩,还有一个戴帽子。在听到帽子奇怪的口味要求之后,耳罩颇感兴趣的接受了,倒是眼镜冷静的又问了一遍。
“什么味道?”
帽子和耳罩纷纷坚定不移的又重复了一遍,“呕吐番茄。”
眼镜肉眼可见的抖了一下。
她摆明了不喜欢这个味道,甚至是极度厌恶番茄,但我知道,她会买的。
因为,她想让她们开心。
在女孩们问道,“怎么了?不喜欢吗?”时,戴眼镜的女孩如壮士扼腕般说道,“没有啊。我最爱番茄了。特别是,呕吐番茄。”
我以为到这就结束了,因为其他两个肯定会很开心,毕竟她们是被顺从的那一方。
可情况并不是这样。
那两个女生对视了一眼,表情刷的一下,就犹豫了。
其中一个严肃的问,“你真的喜欢吃呕吐番茄味吗?”
眼镜和我一样,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所以在只能单选的情况下,坚持了理念,“喜欢啊。没骗你们。”
脾气可能稍微急一点的帽子,说了句算了,转身走了。脚步踏的很用力,我能看到铺满雪色的地上,留下了一条专属她的脚印。
很深,很让人不解。
其余两个踩着脚印,在后面追。
她们的身影还没彻底消失,我便扭头了,因为杰说话了。
“就这张吧。”他指着我选择的那个活动,眼睛却还恋恋不舍的停留在绿白相间的那张纸上。
不知为何,我脑子里蹦出了刚刚外面的对话,于是我问他,“怎么了杰?”
他压了压宽大的帽檐,只露个下巴,“没有啊。你说的那个街区,我也挺感兴趣的。”
“真的吗?比起另一个,你真的感兴趣吗?”
“真的啊。没骗你。”
我一时没说出话。
一摸一样,和外面的对话。
我知道杰在想什么,就像我知道那个眼镜在想什么一样。
但是,我不知道那个生气离开的人在想什么,而且,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也有一点不开心。
“杰,你等我一下。”我抬头看了一下墙上的钟,“十分钟。我就在门口,十分钟就回来。”
我走到门外的甜品站前,脚踩在刚刚离去的少女们的脚印上。
然后置身处地的去感受,去想,那份不开心从何而来。
就像我一直都在探究,我的百分百顺从,为什么原因就是看不见,我的世世讨好,为什么她就能无动于衷。
万圣节的街灯已经尽数亮起,幽幽南瓜灯因为蜡烛的烘烤,散发着一股甜香。
十分钟早就过去了,我还是想不通。
仿佛心脏就是个摆设,除了能提供情绪,不能给大脑一点有用线索。
夏油杰默默走到我身边,和我一起抬头望向甜品店的招牌。
“想好了吗?吃哪一个口味?”
我习惯性的说,“你先选。”
他捏着下巴,“阴暗巧克力吧。”
我说,那我也吃这个。
他表情古怪的盯着我。
一直盯着我。
我说,怎么了?
他有点不开心的敲了敲我的铁脑壳,“你干嘛不点自己喜欢吃的?”
我咬了咬下唇,坦白,“喜好一致的顺从,会让人开心。”
他露出了不可置信的神情,“谁这么教你的?”
“我自己总结的。”
他吃惊了好半会都没缓过神。
过了一会,他脱下宽大的草帽,蹲在我面前。
“对不起。”
他仰视着我,道歉。
“道歉干嘛?”我大为不解。
“因为我给你做了坏榜样。”
没了帽檐的遮挡,我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他的眼睛。
深色的瞳孔在灯光下,流动着一泓深到灵魂里的幽光。这抹色泽,就像他酝酿深情的必备条件。仿佛真心能实质化,一闪而过在这泓紫棠里。
问他,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会不开心?顺从不对吗?
他说,“作为朋友。我们是平等的,不需要讨好顺从。喜好不一致时,彼此尊重就好。不用事事都一致,不用时时刻刻心意相通。如果为了稳固关系一味的讨好和自我忍耐,那是主仆,不是朋友。”
“所以,你生气是觉得,我不把你当朋友?”
“是。”他伸手将我一直戴着的全包式铁头盔,轻轻的取了下来,放在了地上。然后反手取下自己扎丸子头的发绳,披散着头发,替我束发。
他的手对于我来说很大,十指微扣时,像一把稀疏的大梳子。
他边梳边接着说,“作为‘亲子’。我们其实不平等。在关系上,孩子那一方似乎永远是弱势。指责教导,命令呵斥时,家长都是站在无形的台阶上,俯视小孩的。但,原理你要知道,爱你的人,走下那级台阶,不需要你拿顺从作为交换条件。”
“为什么呢?”我哑声问他。
大梳子从头上撤下,头发似乎已经扎好了,我不用照镜子就知道,是他娴熟的丸子头。
夏油杰托着我的脸左右端详,然后确定没有一根碎发后,他注视着我,像是手握信仰宣誓,此生至死不渝般,说,
“爱你的人,会自己走下台阶。会随着时间慢慢的走到更下面的台阶。”
他凑近我,额头和我的额头相贴,无比虔敬的说,
“然后仰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