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在路上
他一上来我就注意到了。
青年才俊,后脑勺顶着一个不圆润,也不柔软的丸子头,发丝如墨,低头掏钱包时,那一撮刘海,在额间微晃。
有好些人在看他。
年纪较轻女孩子,目光轻扫于他线条感分明的鼻梁,然后羞涩,却又大胆的在0.1秒里,将注意力挂在他微微滑动的喉结。
他显然感觉到了,所以加快了买东西的动作。
而那些有意无意想要从他身边挤过去的人,在他不耐烦的敏捷侧身之下,终究,扑了个空。
买完东西,他穿过人群,四处张望,企图找我。
前方阻碍很多,我是说,人群,餐车,身材窈窕的少女,还有那些数不胜数欣赏的眼神。
他能看到我吗?
我缓缓举起手,手高过头顶,然后淹没在移动的人群里。
我开始考虑要不要站起来时,高举的手碰到了一股暖流。
一罐加热的草莓牛奶,被他握着,按在了我的手心。
他终于来到我面前,像是破开荆棘那个,勇敢的人。
我握着草莓牛奶直到它不在温热,便放在了横在我们之间桌子上。
东京开往仙台的新干线,在周末永远都是满的。就算我们约的时间,是天光大亮,寒气逼人的清晨。
“你要吃哪一样?”
夏油杰把袋子放在桌上,从里面拿出各色不一的早餐。
我发现我和他见面,永远和吃有关。
“这个吧。”
我拿了距离我最近的一个面包,然后咬了一两口,就丢在一边。
没有一丝味道,还软绵绵的。我会容易联想到洗碗时的海绵块,还有被热水泡烂的肥皂。
夏油杰拿着饭团微微蹙眉,“是不好吃吗?”
“是不饿。”
我低头读《东京晨报》,过大的报纸垂在白色的练功服系带上,这让我完第一版面后,不得不把碍事的腰间系带拿开,才能翻到下一页。
相信我,没有一个正常人会穿练功服出门,特别是后面还写着京极道馆,四个大字。
但是不穿,我就出不了门。
这套衣服,是我那聪明的辩护律师,伏黑惠先生,提供的迂回战略。
骗甚尔,我要和他们去山里修行,实则,到了车站立刻分道扬镳。
好计谋,就是,有点丢人。
“你这件衣服。。。。”夏油杰像清晨刚睡醒一样,突然回神问道。
“垃圾堆里捡的。”我毫无良心的扯谎。
少年听后露出了后悔问这个问题的表情,然后抿唇一脸悔恨。
好一会,他转移话题道:“对了原理,我给你准备礼物。”
我把报纸往压了压,一脸谨慎的看着他。
果然,我的直觉很准确。
他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个半个我高的,粉色小熊。
啊,不好意思,我纠正一下,是粉色小熊书包。
夏油杰用右手握着熊的头,然后向我展示,这个书包的设计是多么和它的外表一样,反人类。
“它的拉链在后颈。你看,就这么一拉,它的头就掉了。哎?不对!是头,被打开了?”
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继续啊,我看看还有什么猎奇功能。
夏油杰眉都要拧在一起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这书包还包含路易十六的冷笑话梗。
“可能是厂家出问题了,没关系,我还给你买了别的。”
他手往手提包里一探,我就有种强烈的,更加不详的,预感。
一顿摸索,他从包里掏出了一个礼盒。然后亲手拆开之后,语气中带着些许得意的说道,“这是哆啦美水杯。”
我被逗笑了。
继机器猫头颅灯之后,我拥有了机器猫它妹的,头颅水杯。
圆滚滚的脑袋上,插着一根吸管,怎么看都像,吸脑髓。
夏油杰还亲自示范,比如怎么加水。
哆啦美的头颅水杯在额头上有一条开盖线,按一下后脑勺的蝴蝶结,头盖骨就“啪”一下,掀开了。
然后夏油杰把我搁置在桌上的草莓牛奶打开,往空空如也的脑壳里倒粉白色草莓奶。
还别说,容量挺大。
一罐下去,都有空余。简直和人脑袋差不多容量了。
他把水杯盖好,吸管插好,推到我面前,笑吟吟的说:“原理,喝吧。”
我凝重的看着桌上的哆啦美头颅,心里暗想,
是要喝脑花吗?
(六)抵达
抵达仙台市车站,跟着人流出了站台。
我提供给夏油杰的地址并没有明确到哪门哪户,不是我不想,而是这家人搬过一次家,所以即便我再神通广大,也只能得到一个模糊的街道。
买了一份地图,在太阳照常升起的时候,站在车站门口按图索骥。
“我看看,五番町的话,”他拿笔圈了一大块区域,“差不多在这一片里。”
我瞄了一眼,然后招手叫来一辆出租车。刚上车,还没报位置,就听身旁的夏油杰说,
“去拱廊商店街。”
我看他胸有成竹的样子,也没多问,直到站在童装店门口,我才意识到,我离搞懂夏油杰在想什么,还差一个银河系的距离。
“我们不是要去虎杖家吗?”
“等我先给你买件衣服。”他牵着我就往里走。
“等等。为什么?”
我承认,穿着京极道馆的练功服的确很丢人,但不妨碍行动,也没什么。
夏油杰叹了口气,低头看着我,伸手指了指店里挂着的电子表。
长方形的电子表,不只能精确告诉你今夕何夕,也能提示天冷多加衣,天热常换衣的,温度。
初冬,三度。
我低头看看自己的着装,练功服薄薄一件,里面是一件白色长袖,看起来不像打拳的,倒有点大病初愈的患者。
但我一点都不冷,若要脱一件,才会感到凉意。
来自少年的关心,此时如浮光掠影般出现,我难以招架。
于是我们出现以下让我觉得陌生而又带着不知所措的对话。
“你试试这个。”
“穿起来会不舒服吗?”
“这件可以买大一点,等你以后上学,也可以穿。”
“上了初中,外面要套校服。那我们多买一点高领毛衣好不好。”
“不喜欢穿裙子吗?那就不买,穿裤子也没关系。”
“你想穿什么就穿什么,悟,就是我同学,是男生哦。但他还偷过我另外一个同学的裙子穿。”
“原理,你看这件。。。。”
“原理。”
“你还好吗?”
我站在暖光包围的店里,望向夏油杰。在他身后,有一对素未谋面的母子。
极佳的听力,让我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好奇怪。
在这一刻,我们居然拥有同样的对话。
好可怕。
为什么我会希望这一刻能,永被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