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景延广极力抵赖,辽太宗召入乔荣作证,那景延广尚不肯承认,乔荣取出一张纸,就是当日笔录,字迹分明。此时证据确凿,百口难辩。
乔荣复列出景延广罪案十条,每说一条,即授一筹。
筹至八数,辽太宗忿然道:“罪不胜诛,说他做甚!”
景延广浑身发抖,伏地请死。辽太宗喝令锁住,押往北庭。
景延广夜宿陈桥驿,趁守兵稍微懈怠,扼喉而死。
时已岁暮,到了除夕这一日,晋廷文武百官,闻辽太宗明日到京,星夜出宿封禅寺迎候。
次日为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初一,元旦佳节。废去晋出帝开运年号,但称天福十二年。
晋朝文武百官在寺内排班,遥辞晋主,再换上素衣纱帽,出迎辽太宗。
但见辽军整队前来,前面是步兵,后面是骑兵,统统都是雄赳赳的健儿,声咻咻的壮马。当中拥着一位大辽国皇帝,正是辽太宗耶律德光,今年四十五岁。只见他面色红润,虎背熊腰,貂帽貂裘,裹着铁甲,骑一匹高头大马,英气逼人。
惊得晋臣眼花缭乱,慌忙匍伏道旁,叩头请罪。
辽太宗见路的左边有一高阜,遂纵辔上登,笑盈盈的俯视晋臣。笑了一会,令亲军传谕,叫晋臣一律起身,允许换上平常的朝服。
晋臣三呼万岁,响彻云霄。
晋左卫上将军安叔千,起身出班,趋至高阜前,再行跪下,口作胡语。
辽太宗笑道:“你就是安没字么?你从前镇守邢州,已屡次上表向我效忠,我一直记着,至今未忘。”
安叔千听着,好似小乞丐得了一张烧饼,非常喜欢,便磕了几个响头,呼跃而退。他也是胡人,本来就喜欢学习契丹语,不太认识多少汉字,时人称呼他为安没字,所以辽太宗亦如此相呼。
晋臣皆已起立,引导辽太宗进入封丘门。封丘门因城外有官道直通封丘而得名,晋高祖石敬瑭曾经改名宣阳门,是汴京城北墙偏东的城门,可以说是离辽国最近的城门。
却说辽太宗才到封丘门前,晋主石重贵,偕李太后等一齐出城,来迎接辽太宗。辽太宗拒绝,不令石重贵觐见,令他一行先前去封禅寺中住下,自率大军直接进入京城。
京城内百姓,纷纷惊呼骇走。
辽太宗登上城门楼,派翻译官宣谕道:“我也是人,你等百姓,无须惊慌,此后当使你等休养生息!我本无意南来,是你们汉人引我至此呢!”
百姓听到辽太宗谕令,稍稍安静。辽太宗再下楼入明德门,明德门既皇宫正门,梁朝时称为元化门,唐庄宗改名为明德门。门内就是皇宫,他却下马揖拜,然后入宫。
有人来报,说擒住郑州防御使杨承勋,即杨光远长子。辽太宗斥责他囚父叛辽,致使父亲被杀,下令将他剁为肉酱。唯并不株连家人。
命其弟杨承信为平卢节度使,将杨光远旧部悉数拨给他。
令枢密副使刘敏权知开封府事。
到了日暮,辽太宗仍出城,住在赤冈中军大帐。
次日,晋閤门使高勋,上诉辽太宗,弹劾张彦泽妄杀其家人,又擅自杀害桑维翰等大臣;百姓亦争相投书,详列张彦泽各种罪状。
辽太宗命将张彦泽捉来,宣示百官,问:“张彦泽应否斩首?”
百官异口同声道:“应斩!”
辽太宗道:“张彦泽应加死刑,傅住儿亦不为无罪,索性叫他一同去死罢。”
遂令捉拿到傅住儿,与张彦泽绑至北市,即派高勋当监斩官。之前被张彦泽杀死的士大夫家属,都争相前来围观,边哭边骂。
午时三刻已到,高勋下令执刑,号炮一响,二贼人头落地!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高勋命将张彦泽尸骸,断腕剖心,祭奠枉死诸人。百姓争相破脑取髓,割下肉来,大家分着吃,顷刻即成一具骷髅。
张彦泽先是引狼入室,然后又狐假虎威,不想却做了第二个王宗弼、朱守殷,没有威风几天,便身首异处。
后人有诗叹道:
大敌当前敢倒戈,皇纲不正叛臣多;追原祸始非无自,成也萧何败也何!
张彦泽既死,赵延寿听说控鹤指挥使李荣骁勇,乃将他拨入自己麾下听令。
辽太宗又命将晋主石重贵宫眷,全部迁入封禅寺,派士兵把守。恰好连日雨雪,外面的供应送进不来,石重贵等又冻又饿,不堪忍受。
李太后派人对封禅寺僧人说道:“我曾经在这里办过几次法会,一次施舍一万僧人斋饭,花费数万金,今天都不记得了么?”
僧人说虏意难测,不敢献食。李太后哭泣不止。
好佛者其听之。
石重贵苦苦哀求守卫士兵,要来一些粗菜烂饭,勉强充饥。
过了数日,辽太宗颁下诏敕,废石重贵为负义侯,下令让他迁往黄龙府。
黄龙府本渤海国扶余城。辽太祖东征渤海,还至城下,眼睛一花,似乎见到有一条黄龙在城上出现,因此改名为黄龙府。
石重贵听说要迁往辽东苦寒之地,哪得不慌,那得不悲!就是李太后以下各位宫眷,统统是相对号泣,以泪洗面。
辽太宗派人传话给李太后道:“听说石重贵不听你的话,因致覆亡。你可自便,不必与石重贵同行。”
李太后哭着回答道:“重贵事妾甚谨,不过违背先君遗训,失和于上国,所以一举败灭。今幸蒙陛下大恩,保全全家性命,母不随子,还能去哪里?”
晋天福十二年,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初七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自赤岗进入汴京皇宫,所有内外各门,统派辽兵守卫。又按照辽国风俗,在宫门杀了一条狗,每一个门上都要连血带肉地洒一下。在宫中,还用竹竿悬挂一张羊皮,用来克制奸邪。
当下面谕晋臣道:“从今以后,不修甲兵,不买战马,轻徭薄赋,好与天下共享太平了。”
因辽国已经有了东京辽阳府,遂撤消汴京的东京名号,降开封府为汴州,不设府尹,改为防御使。
小子站在中原正统立场,仍然称为汴京开封府,不承认降为汴州。
正月九日,辽太宗耶律德光改服中国衣冠,百官起居,悉仍旧制。
赵延寿推荐李崧,说他才可大用。还有辽学士张砺,从前也做过晋臣,与赵延寿同时降辽,也说李崧大才可以入相,辽太宗因此授李崧为太子太师,充枢密使。
威胜(邓州)节度使冯道,闻听辽太宗已经进入京城,慌忙自邓州入朝,一路快马加鞭。
辽太宗素闻冯道大名,即时召见。
冯道拜谒如仪。
辽太宗戏问道:“你是何等老子?”
冯道答道:“无才无德,痴顽老子。”
辽太宗不禁微笑,又问道:“你看天下百姓,如何救得?”
冯道应声道:“此时就算佛祖出世,恐也救不得百姓;只有皇帝陛下才可救得呢。”
虽是马屁,倒是实话。
辽太宗甚喜,仍令冯道为太傅,充枢密顾问,在枢密院办公。
随即派遣使者四出,颁诏各镇,诸藩争相上表称臣,或者入朝拜见。
杜威自降辽后,仍复原名为杜重威,率部众屯驻陈桥。
辽太宗在河北时,恐他兵多生变,曾令缴出铠甲、武器,共数百万件,搬到恒州仓库储藏;杜重威率二十万部众跟随辽太宗南下,皆是赤手空拳。
又将战马数万匹,全部当做战利品送回辽国境内。中原军队从此缺马,影响深远,一直到宋朝,对辽、金、蒙古作战都因缺马而处处被动。
后来南渡黄河之时,辽太宗暗思,杜重威部下毕竟人多,万一生乱,不堪设想,当时就想派遣骑兵,将杜重威部众驱赶入黄河,全部淹死。
幸好有部将劝道,如果这么做,其他地方的晋兵,必然闻风生惧,誓死抵抗,不若暂时加以安抚,缓图良策。
辽太宗当时虽然罢议,心中总不能无疑,所以供应并不及时,累得陈桥戍卒,昼饿夜冻,皆怨骂杜重威。
杜重威不得已表达军情,辽太宗召赵延寿入议,仍欲尽诛晋兵。
晋军闻之,大恐。众人推赵弘殷去向赵延寿求救。
赵延寿乃劝谏辽太宗道:“陛下亲冒矢石,取得晋国,是归诸己有呢?还是替他人代取呢?”
辽太宗变色道:“我倾国南征,五年不解甲,才得中原,难道甘心让给他人么?”
赵延寿又道:“晋国南边有唐,西边有蜀,皇帝可曾闻知否?”
辽太宗道:“如何不闻!”
赵延寿复道:“晋朝东自沂、密,西及秦、凤,延袤数千里,皆人烟稠密,又接连吴、蜀二国,晋朝用兵防守,连年不敢懈怠。臣想南方暑湿,非辽人所能久居,他日车驾北归,无兵守边,吴、蜀两国必定乘虚入寇,恐中原仍非皇帝所有,岂不是历年辛苦,终归他人么!”
辽太宗愕然道:“我未曾料到此着,按你所说,今天怎么办才好呢?”
赵延寿道:“最好将杜重威降卒,分守各方,吴、蜀便不能为患了。”
辽太宗道:“我从前帮助石敬瑭,在潞州时,一时失策,把唐兵全部授予晋国,晋国得此兵,反与我为仇,转战数年,才得告捷。今幸运地落入我手中,若非悉数歼除,恐怕后患仍然不浅呢!”
赵延寿道:“从前留住晋兵,没有用妻儿作为人质,故有此患。今若将他将士家属,迁往恒、定、云、朔之间安置,作为人质,想来他们必定顾念妻子,不敢生变。这却是目前上策!”
辽太宗方才称善,即下令,将驻守陈桥的杜重威降卒二十万人,分别派驻各地戍守。
赵弘殷率护圣军一千人,几经辗转,最后划拨到河东节度使刘知远麾下。
看官!你道赵延寿此言,究竟是为辽呢?还是为晋呢?或是为降卒呢?
不管如何,毕竟,赵延寿救了二十万条性命,该记上一功。
十一年前,皇城使李彦绅,与宦官秦继旻,杀害了辽太宗的哥哥耶律突欲,即李赞华。见第九十八回。
现在,李彦绅已经升任右金吾卫大将军。秦继旻则仍然在宫中当宦官。
辽太宗命将二人斩首,将他们的家产赏赐给耶律突欲的儿子、永康王耶律兀欲。
且说晋主石重贵,得辽太宗敕命,迁往黄龙府,石重贵不敢不行,又不想马上出行,故意延挨了好几日。
晋天福十二年,辽会同十年,公元947年,正月十七日。
辽太宗耶律德光,派三百名骑兵,迫令晋出帝一行北迁,石重贵没奈何挈眷起行。这件惨事,发生在历史上著名的“靖康耻”之前一百八十年,可以算是靖康耻的一次彩排。
除石重贵外,如皇太后李氏,皇太妃安氏,皇后冯氏,皇弟石重睿,皇子石延煦、石延宝等,相偕前往黄龙府。此外还有宫嫔五十人,宦官三十人,文武官员五十人,医官一人,控鹤官四人,御厨七人,茶酒三人,仪銮司三人,亲军二十人,一同从行。
辽太宗又命晋中书令赵莹,枢密使冯玉,马军都指挥使李彦韬等,与石重贵一同北行。
沿途所经,州郡长吏,不敢奉迎。其实就算有人供应膳食,也被负责押送的辽国骑兵夺去自己享用。
可怜石重贵以下诸人,得了早餐,没有晚餐;得了晚餐,又没有早餐。更何况山川艰险,道路难行,风雨凄凉,寒风扑面,手足冰冷,内心痛苦。
触目皆愁,入耳皆悲,肠子悔青了又有什么用!
石重贵回忆从前在汴京大内时,与冯后等听戏唱曲,把酒言欢,调情作乐,淫声谑浪,笑傲庙堂,真是恍如隔世。
待进入磁州境内,刺史李穀,迎谒路旁,君臣相对泣下。
李穀痛哭道:“臣实无能,负陛下大恩!”
石重贵流涕不止,喉咙里却似有东西堵塞,心中有万语千言,嘴里却一句都说不出来。
李穀倾囊献上,石重贵接受后,刚刚说出“与卿长别”四字,辽兵已经不肯容情,催李穀速去,李穀只得拜别石重贵,自己返回磁州。
石重贵行至中渡桥,见到杜重威营寨旧址,十分广大,想起上个月,把所有的禁军都调给他,他却不战而降,忍不住怒骂道:“杜威逆贼!我石家何曾负你!你这样对我?老天啊!惩罚他吧!”
说至此,不禁大哭。左右勉强劝慰,这才渡河继续北上。
石重贵一行被迫北上,一路艰辛,到了幽州,满城士庶,统来迎接、围观。有父老牵羊持酒,想要献给石重贵,都被卫兵斥退,不让他们与石重贵相见。
石重贵当然悲惨,州民亦无不唏嘘。
石重贵一行进入幽州城,日日半饥半饱,驻留十几天后,州将才接到辽太宗命令,犒赏酒肉。
赵延寿母、赵德钧夫人种氏,也带来食物进献,石重贵及同行诸人,才算得了一饱。
不久,自幽州启行,过蓟州、平州,东向榆关,一路时常下雪,雪花蔽天,途中不再有驿站,毫无供给,大众统饿得饥肠辘辘,困顿异常。
夜间住宿,不像在中原,沿途并无集镇,也没有客栈,往往在山麓林间,搭起篷子,草草瞌睡了事。幸喜野萝卜野菜,到处皆有,宫女从官,自往采食,虽然难以下咽,总算能勉强充饥。石重贵亦借此苟延残喘。
又行了七、八日,至锦州,州署中悬有辽太祖耶律阿保机画像,辽兵迫令石重贵等下拜。石重贵不胜屈辱,拜后泣呼道:“薛超误我!不使我死。”
其实求死甚易,他就是贪生怕死,口是心非。
再走了五、六日,过海北州。境内有东丹王墓,特派石延煦瞻拜。
后来渡辽水抵前渤海国铁州,辗转来到黄龙府,大约又花了十余天,说不尽的苦楚,话不完的劳乏。
李太后、安太妃两人,年龄已高,身体实在吃不消。安太妃本有眼疾,这时连日流泪,竟至失明。就是冯皇后以下诸妃嫔,均累得花容憔悴,玉骨销磨,这真所谓物极必反,数极必倾,前半生享尽荣华,不知珍惜,免不得后半生遭此劫难呢!
辽太宗耶律德光,已将晋主石重贵北迁,自己据有中原,遂号令四方,征求贡献,镇日里纵酒作乐,不顾兵民。
赵延寿请给辽兵发饷,德光笑道:“我国向无此例,如各兵乏食,令他打谷草罢了。”
看官道打谷草三字,作何解释?原来就是抢劫的代名词,辽太宗既有此宣谕,胡骑遂四出剽掠,凡东西两京畿,及郑、滑、曹、濮数百里间,财畜俱尽,村落一空。
辽太宗又曾经对判三司刘昫道:“辽兵应有犒赏,你要马上筹办!”
刘昫道:“府库空虚,无从颁给,看来只有括借富民了!”辽太宗允诺。
遂先向都城百姓,搜刮钱帛,后来又派使者数十人,分赴各州,到处搜刮。百姓不肯的,即加严惩。百姓痛苦异常,不得已倾其所有奉献。
那知辽太宗并未取作犒赏,一古脑儿贮入内库,于是内外怨愤,连辽兵亦都解体了。
匡国(同州)节度使刘继勋,此前石重贵继位时,担任宣徽北院使,曾参与制定绝辽政策,这次前来汴州入朝辽太宗。
辽太宗为此事叱责他,他急忙手指冯道说:“冯道高居宰相,是他与景延广一起,商议大计,微臣官职卑微,怎么作得了主?”
辽太宗大怒,道:“冯道这位老先生,向来是个不倒翁,遇事绝不会拿什么主意,更不会无事生非,你休要胡说!”命将他锁住,打算一起解送黄龙府。
晋昌(京兆府长安)节度使赵在礼,闻听辽太宗进入汴京,急忙前去朝见,以示效忠。晋昌军叛乱,节度副使李肃将叛乱平息。
赵在礼走到洛阳,闻辽将述轧、拽剌、高谟翰等入据洛阳,急忙拜见,下跪磕头。述轧、拽剌踞坐堂上,并不答礼,反勒令赵在礼献出财帛。赵在礼很是愤闷,但托言入朝大梁,再行报命。
赵在礼侥幸脱身,转趋郑州,路上,对左右道:“辽帝耶律德光,曾经说过,唐庄宗之所以惨死,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此次进京,凶多吉少。”
后来又接到刘继勋被拘的消息,自恐不免,便在马棚里上吊而死。自从唐庄宗同光四年,他在邺都被裹挟参加叛乱,他本无心插柳,却得以历任天雄、横海、泰宁、匡国、天平、忠武、武宁、归德、晋昌等镇节度使,前后二十一年而亡,寿六十六岁。
赵在礼所到之处,横征暴敛,获得巨额财富,在天下各藩镇中,名列首富。石重贵曾经十分眼红,为皇子石延煦迎娶赵在礼之女,赵在礼给女儿的陪嫁,高达一千万文钱。给石重贵的孝敬,更高达数倍。然而,巨额财富,到最后也保不住性命。
辽太宗闻赵在礼死耗,才下令将刘继勋释出,那刘继勋已惊慌成疾,不久毕命。
为此种种情事,遂致各藩镇担忧,各地纷纷起义,驱逐辽兵。
彰义节度使史匡威(史懿),乃史建瑭之子,史敬思之孙,据住泾州,不受辽命。
雄武(秦州)节度使何重建,本不愿侍奉胡虏,刚刚又得知刘继勋、赵在礼的下场,遂手刃辽使,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雄武,即是原来岐国、前蜀国的天雄。为免与东天雄(魏博)混淆,后唐灭蜀后改为雄武。
密州刺史皇甫晖、棣州刺史王建,皆率领部众南下,长途跋涉,投奔南唐。
辽太宗感觉晋人靠不住,遂大量任用辽人与汉奸。
命前燕京留守刘晞为西京(洛阳)留守;永康王兀欲之弟耶律留珪为义成(滑州)节度使;兀欲的姐夫潘聿燃为横海(沧州)节度使;皇族耶律郎五为镇宁(澶州)节度使;赵延寿之子赵匡赞为护国(河中府)节度使;部将刘愿为保义(陕州)节度使。
北平王、河东节度使刘知远,早已乘势崛起,雄长西陲,于是中原帝统,落到刘氏身上,又多出来一代的乱世君主。
刘知远镇守河东,本来是蓄势待时,审机观变,所以晋出帝石重贵绝辽,他明知不应该,但是始终未曾入谏。
等到辽太宗率大军入汴京,他急忙派兵分守四境,防备不虞,且恐辽兵强盛,一时不便反抗,特派客将王峻,赍奉三表,驰往汴京。
一是贺辽太宗入汴;二是说河东境内,夷夏杂居,随在须防,所以未便离镇入朝;三是因辽将刘九一,驻守南川,阻断了进贡道路,请将刘九一军调开,方便入贡。
辽太宗耶律德光,览毕表文,很是喜欢,便令左右拟诏褒奖。诏书草定,辽太宗过目后,特提起笔来,将刘知远三字后面,加一“儿”字。又取出木枴一支,作为赏赐,命王峻持诏书及木枴,还报刘知远。
向例辽太宗赏赐大臣,以木枴最为尊贵,大约如汉朝旧制,颁赐几杖相似。辽臣中只有皇叔伟王,才得此物。
王峻负枴西行,辽兵远远望见,相率让路回避,可见得辽太宗赏赐这枝木枴,是非常郑重的意思。
及王峻到河东,覆报刘知远,呈上辽太宗诏书,及所赐木枴,刘知远略略一瞧,并没有什么希罕,但问及大梁情形。
王峻答道:“辽太宗贪残,上下离心,必不能久有中原,大王若举兵倡义,锐图兴复,海内定然响应,胡儿虽欲久居,也不可得了!”
刘知远道:“我递去三表,原是缓兵计策,并不是甘心臣虏。但用兵当审察机宜,不可妄动,今辽兵新据京城,未有他变,怎可轻与争锋?好在他专嗜财货,欲壑已盈,必将北去。况且冰雪已消,南方卑湿,虏骑断不便久留。我乘他北走,进取中原,方可保万全了。”
于是按兵不发,专等汴京动静,再定进止。
辽太宗未得刘知远谢表,疑有贰心,又派使催贡方物。刘知远乃派副留守白文珂入献丝绸名马。
辽太宗面谕白文珂道:“你主帅刘知远,既不事南朝,又不事北朝,究竟怀着甚么意思?”白文珂权词解免。辽太宗令他回报,白文珂即兼程西归,报明刘知远。
孔目官郭威在侧,便即进言道:“虏恨已深,不可不防!”
刘知远道:“且再探听虚实,起兵未迟。”
究竟汴京城内,有何动静?
辽太宗耶律德光,入据汴京,已经满月,乃召晋百官入议,开口问道:“我看中国风俗,与我国不同,我不便在此久留,当另择一人为主,你们意下如何?”
语才说毕,即听得一片喧声,或是歌功,或是颂德,多半是说中外人心,都愿推戴皇帝。大家都是汉奸摇尾狗。
辽太宗狞笑道:“你们当真么?”
群臣忙道:“当真!”
辽太宗又问道:“果然么?”
群臣忙道:“果然!”
辽太宗道:“众情一致,足见天意,我便在下月初一,升殿颁敕便了。”大众才退。
到了二月初一,天色微明,晋百官已奔入正殿,排班候着。但见四面乐悬,依然重设,两旁仪卫,特别一新。大众已忘故主,只眼巴巴的望着辽太宗临朝,好得封赏。
好容易待至辰牌,才闻钟声震响,杂乐随鸣,从里面众星捧月般,拥出一位华夷混搭的大皇帝,头戴通天冠,身着貂皮长袍,手执大珪,昂然登座。
晋百官慌忙拜谒,舞拜三呼。朝贺礼毕,辽太宗颁正朔,改元大同元年,下诏大赦天下,当即退朝。
晋百官陆续散归,都道是富贵犹存,毫无惆怅。
唯独那个为虎作伥的赵延寿,回居私第,很是怏怏不乐。
之前,辽太宗本当面许诺他,取得中原,即立他为帝,已经魂牵梦绕了很久,此时忽然变局,无从称尊,一场大希望,化作水中月、镜中花,哪得不郁闷异常。
他左思右想,竟想到一条妙计,次日即进谒辽太宗,乞为皇太子。
又一个想做儿皇帝的!亏他想得出来!
辽太宗勃然大怒道:“你也太过分了!天子的儿子方可做皇太子,别人怎能做得!况且,你年纪比我还大!”
赵延寿口中嘟囔道:“石敬瑭比我还年长......”
募见辽太宗满脸怒容,不敢再说,连磕数头,好似哑子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辽太宗慢慢说道:“我封你为燕王,莫非你还不足么?我当格外升迁便了。”
赵延寿又不好多嘴,只得称谢而出。
辽太宗乃召入学士张砺,叫他为赵延寿升官。
此时刚刚升恒州为辽中京,张砺上奏章,拟授赵延寿为大丞相、录尚书事、都督中外诸军事、中京留守兼枢密使。
辽太宗见了奏草,援笔涂去数字,单剩得“中京留守兼枢密使”八字,颁给赵延寿。赵延寿不敢有违,只是更加怨恨辽太宗食言,心中愤愤不平。
太原府。
忽由大梁传到辽诏,上书大辽“大同元年”,大赦天下。
刘知远大惊道:“辽太宗颁行正朔,宣布赦文,难道真要做中国皇帝么?”
行军司马张彦威入劝道:“中原无主,惟大王威望日隆,理应乘此正位,号召四方,共逐胡虏。”
刘知远笑道:“这却未便,我究竟是个晋臣,怎可背主称尊!且主上北迁,我若可半道截回,迎入太原,再谋恢复,庶几名正言顺,容易成功了。”
遂下令调兵,拟从丹陉口出发,往迎晋主。特派指挥使史弘肇,部署兵马,准备启程。
看官!你道刘知远的举动,果是真心为晋么?他探听得汴京消息,多推尊辽太宗为中国皇帝,不禁心中一急,急中生智,独想出一个迎主的名目,试验军情。
之前,何重建举所辖秦、成、阶三州降蜀。
刘知远听说后,叹息道:“蛮夷入寇,中原无主,何重建归降蜀国,也是迫不得已。只是国土丧失,百姓失所,我身居封疆大吏,实在惭愧!”
河东指挥使史弘肇,奉刘知远命,召诸军至球场,当面传言,令他们即日迎回天子,即晋出帝石重贵。
军士齐声道:“天子已被掳去,何人作主?现在请我王先正大位,定名号,然后出师!”
史弘肇转而禀告刘知远,刘知远道:“虏势尚强,我军未振,宜乘此建功立业,再作计较。士卒无知,应速禁止乱言!”遂命亲吏驰诣球场,传示禁令。
军士见到刘知远,方争呼万岁,后来听到禁令传下,方才稍微安静,依次归营。
是夕即由行军司马张彦威等,上笺劝进。
刘知远扭扭捏捏,尚不好意思答应。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